鬼哭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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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瑞平是顺武镖局的一个镖师,虽然年纪不大,才二十出头,可他十分讲义气,有个绰号叫“赛孟尝”。
这天李瑞平和刚入镖局不久的赵景林送镖去邻县,回来的时候错过了客栈,只得和赵景林在野外露宿。
两人都有野外露宿的经验,找了一个空旷的地方,烧起了火堆,既温暖又能驱赶野兽,睡得倒也舒服。
不过,睡到半夜的时候,李瑞平突然感觉一阵肚子疼,便独自一人走进了树林里。
谁知到了林子里后,李瑞平的肚子突然又不疼了。
李瑞平连忙转身,想回到火堆旁。
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,李瑞平明明记得自己进林子不过走了十来步的样子,可现在无论他怎么走,都还在林子里打转。
自己遇到鬼打墙了,李瑞平想着,看着阴暗的林子,十分后悔自己因为刚才肚子疼得厉害,没有带一根火把进来。
李瑞平尝试着喊了几声赵景林,可声音在幽暗的林子中回荡着,反而更增添了几分阴森。
李瑞平赶紧闭上了嘴巴,不敢再喊了。
李瑞平又尝试着走了几次,甚至还把心一横,闭着眼睛走了一次,可都在原地打转,怎么都走不出去。
其实李瑞平常年走镖,是个胆子极大的人。
可这个阴暗寂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,无论如何也走不出去的林子,还是让他产生了恐惧。
正在李瑞平害怕得冷汗直冒的时候,突然看到有个小孩蹦蹦跳跳地从远处飘了过来,眨眼间就来到了李瑞平的身边。
那是个小女孩,五官模模煳煳的看不清楚,看身高大概五六岁的样子,穿着一身红衣服。
来到李瑞平身边,小女孩突然拉住了李瑞平的衣襟,仰着头,声音平平地对李瑞平道:“叔叔,去吃喜酒呀!”
李瑞平吓得几乎晕过去。
这个时候,这样的林子,才五六岁的小女孩,飘着来到自己身边,不是鬼是什么?
正在李瑞平吓得浑身紧绷,汗出如浆的时候,小女孩突然“咯咯”笑了一阵,又阴森森地说了一句:“叔叔,去吃喜酒呀!”
小女孩这一笑一说,使得李瑞平的心脏再也受不了了,他两眼一翻,就要晕过去。
谁知小女孩的脸突然就出现在了李瑞平的脸前,一人一鬼,额头对着额头,鼻尖对着鼻尖……
小女孩的脸似乎是被什么给踩扁了,五官扭曲又可怕。
李瑞平终于看清楚了小女孩的脸……可这会儿他宁愿自己是瞎子……
“叔叔,你别睡,睡了就不好玩了!”小女孩一字一句地道。
一股阴寒之气从小女孩口中吐出,钻进了李瑞平的嘴里,从他的喉咙眼一直往下,瞬间遍布全身,刺激得李瑞平连昏过去都做不到了……
李瑞平鼓足勇气伸出双手,想把小女孩推开,谁知小女孩却突然不见了。
李瑞平更加想离开树林了,可他还是找不到路。
这时,有几个穿着红袍,腰上却扎着白色腰带的“人”,抬着一顶大红花轿而来。
那轿子也挺奇怪,轿子是红色的,四周悬挂的花球却是白色的。
轿子走得飞快,几乎是转眼间就来到了李瑞平身边。
抬轿子的四个轿夫齐刷刷地把脖子转了个三百六十度,冲着李瑞平,声音平平地道:“走,去吃喜酒呀!”
李瑞平吓得心都要停止跳动了,他下意识地摇着头:“不,我不去!”
轿夫们笑了,惨白的脸,苍白的唇,森白的牙齿,仍旧在邀请李瑞平:“走,去吃喜酒呀!”
李瑞平被吓得快要发疯了,竭斯底里地大喊起来:“我不去!”
这时,轿帘突然掀开了,露出了一张女子的脸。
女子约莫十六七岁,一副新娘打扮,五官很是姣好,可是脸色煞白,嘴角有血,脖子上还有一条勒痕……
“李瑞平,是我请你去吃喜酒,你不去吗?”妇人冷气森森地笑道。
不知怎么的,这个女子让李瑞平觉得有几分脸熟,但又怎么也想不起来,在哪里见过她。
虽然女子让李瑞平觉得面熟,可他还是不想去吃那个见鬼的喜酒。
李瑞平正想摇头,突然觉得自己的身子飞了起来。
再一看,李瑞平竟然发现自己坐在了花轿里,而那个鬼新娘正飘在自己头上,阴森森地看着自己。
“李瑞平,我请你坐花轿,对你好不好?”鬼新娘咧嘴笑道。
一不小心,鬼新娘的嘴皮咧到了脑袋后面,她毫不在意地随手一拉,把嘴皮拉了回来……
见李瑞平面色如土,瞪着一双惊惧的眼睛看着自己,鬼新娘解释道:“没办法,死后被人往嘴里塞米糠,塞得太多,嘴角被拉扯坏了……”
死后嘴里塞米糠,是怕死人在阴曹地府告状,说明这个鬼新娘死得肯定不同寻常。
想起自己“赛孟尝”的绰号,李瑞平觉得这个鬼新娘可能是要找自己帮忙的,心里稍稍安定了一点点。
不知走了多久,花轿终于停了下来。
李瑞平惴惴不安地下了轿子。
一看,那四个轿夫和鬼新娘都不见了,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男子迎了出来。
李瑞平见书生言行举止还算正常,心里又安定了一点点。
谁知书生带着李瑞平来到了一座大宅门前,突然取下了脑袋,让李瑞平端着,身子飞快地朝宅子里面走去。
李瑞平捧着书生的头,如同捧着一团火。想扔了,不敢;捧着,又让他吓得几乎闭过气去。
幸好没过多久,书生的身子就回来了。
书生的身子一边接过脑袋往脖子上安放,一边笑着给李瑞平解释:“没办法,生前被人把脑袋砍了,脑袋就不时耍些小脾气。刚才尿急,要去茅厕,脑袋不肯去,只得请你暂为保管。”
李瑞平不禁目瞪口呆,鬼也会尿急吗?恐怕是故意吓唬自己的吧!
“喜宴就要开始了,请吧!”书生催促李瑞平道。
看着阴暗无比,鬼气森森的宅子,李瑞平哪敢进去。
见李瑞平一副惊吓过度,迟迟不肯挪步的样子,书生便伸手,给李瑞平做了一个请的姿势。谁知脑袋一歪,眼看就只剩半拉挂在了肩膀上。
书生便一只手去扶脑袋,一只手来推搡李瑞平。
李瑞平只觉得魂都被吓出来了,没办法,只得慢慢地走进了宅子里。
一进宅子,李瑞平不觉暗暗松了口气。
那宅子从外面看着,既阴暗又死寂,像是一座坟茔。
可进来一看,里面却是灯火通明,热闹非凡,男女老少都有。
那个和李瑞平同坐一顶花轿的女子站在中间,众“人”围着她,嘴里都说着祝福的话。
那个小女孩也在。
不过这时的小女孩已经恢复成了正常模样,长得十分可爱。
四个轿夫也在,腰上还系着白带子。
带李瑞平进来的那个书生眨眼间换上了新郎礼服,来到了新娘子身边,两人一脸喜气地开始拜堂。
一切礼节都和活人的一样,只是拜完堂后,新娘子没有去洞房等着,而是和新郎一起给大家敬酒。
李瑞平摸了摸酒杯,寒冷刺骨;再碰了碰菜肴,同样的冰冷无比。
李瑞平不敢喝酒,也不敢吃菜,都是在装样子。
幸好一屋子的“人”,没有一个注意到他的。
酒过三巡,新娘子皱起了眉头:“为何还没来,又像李瑞平一样,非得我们亲自去请吗?”
新郎安慰新娘子道:“放心,那个人和李瑞平不一样,他早就神魂不附体了,应该来得很快的。”
旁边的“人”也纷纷道:“时辰还早,不要着急。”
“那个人的路要远一点,迟些也是应当的。”
“春娘莫要着急,今晚定能达成你我的心愿。”
众“人”一顿安慰,新娘子春娘这才笑意盈盈地又开始给大家敬酒。
果然,过了没多久,不知何时出去的小女孩蹦一下,跳一下地飘了进来,高兴地嚷道:“来了,来了!”
随着小女孩的叫嚷声,一个四十出头,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。
李瑞平一看,惊讶得站了起来。
进来的竟然是他的师父,顺武镖局的总镖头武大强。
总算见到一个活人了,李瑞平连忙上前去,兴奋地大喊了几声师父。
可众“人”见了武大强,比李瑞平还要兴奋,一个个围着武大强,一边叫嚷着,一边争先恐后地在他身上闻来闻去。
武大强被包围着,一时没有看到李瑞平,也没有听到李瑞平的见喊声。
春娘和新郎双双站在一旁,笑嘻嘻地看着众“人”和武大强“亲热”。
过了一会儿,见武大强已被鬼气侵袭得面色惨白,摇摇欲坠,春娘才让大家散开。
这时武大强才看到了李瑞平,惊讶地问李瑞平怎么会在这里。
李瑞平正想回答,武大强转头已经看到了春娘和那个新郎,还有一直在空中蹦来跳去的小女孩,直接瘫软在了地上。
李瑞平以为师父是被吓坏了,一边上前去扶师父,一边不由得暗笑师父胆子小。要是师父看到这群鬼的原样,还不得吓疯去。
谁知,李瑞平才这么想,一屋子的鬼就纷纷露出了他们的鬼样。
春娘一副被勒死后,嘴里还塞了米糠的模样;新郎的脑袋拎在了手上;小女孩脸扁扁的,口鼻上血迹斑斑;四个轿夫的身子分成了两截,难怪腰上一直系着白带子……其他的鬼则像是被烧死的,肌肤焦黑,身形扭曲……
李瑞平还好一点,至少被吓过几次,有了点抵抗力。
武大强就不行了,被吓得魂飞魄散,抱着头,疯狂大喊起来……
春娘飘到了武大强身旁,冷笑着看着他:阴森森地问道“武大强,你杀我的时候,怎么没有害怕呢?这会儿吓成这样!”
新郎也飘到了武大强身旁,阴恻恻地道:“我被你砍头的时候才害怕呢!”
四个轿夫也围住了武大强:“我们四人受你连累,被腰斩的时候更加害怕。”
小女孩也飘到了武大强头上,头朝下地看着武大强:“你把我活活踩死,我又怕又疼……”
其他几个鬼也挤了过去:“我们都是被你害死的无辜冤魂,我们死的时候好恐惧好恐惧,身上好疼好疼……”
武大强拼命地抱着脑袋,缩成一团,“啊啊”地大喊着,真的要被吓疯了。
见师父被吓得那么可怜,李瑞平忍不住了,上前一步,想护住师父。
没想到春娘一下子就飘到了李瑞平跟前,拦住了李瑞平,冷笑道:“你这个是非不分的混蛋,还没找你算账呢!”
李瑞平奇怪又害怕:“我……我都没见过你,怎么得罪你啦?”
春娘恨恨地看了李瑞平一眼,转身化成了另一副打扮,变成了一个相貌秀丽的乡村少女。
李瑞平仔细地看了看,终于想起春娘是谁了。
去年夏天,李瑞平和师父武大强一起走完镖回家的时候,经过了一个叫三合村的地方,当时李瑞平觉得十分口渴,就想找户农家讨口水喝。
因为是中午,大家都在掩门闭户地休息,只有一家小院里隐隐传来年轻女子的嬉笑声。
李瑞平便和师父去敲小院的门。
门开了,春娘袅袅婷婷地走了出来,落落大方地拿水给李瑞平和武大强喝。
春娘年轻俊俏,比篱笆上的月季还要娇美动人,李瑞平不由得多看了两眼。
师徒俩喝了水,给春娘道了谢,走了没多远,师父突然说他肚子有点疼,两人就在离村子较远的一间破房子歇脚。
原本以为歇会儿师父的肚子疼就会好了,两人继续赶路,谁知师父的肚子越疼越厉害,脸色苍白地直喊李瑞平去县城药铺给他买药。
李瑞平连忙往县城飞跑,生怕耽搁了师父的病……
县城离三合村有些远,李瑞平一口气都没歇,来回也花了两个时辰的时间。
不过那药的确好,师父刚吃下去就好了,不顾天色已晚,催促李瑞平立刻赶路。
李瑞平累得话都说不出来了,便要求在三合村住一晚。
谁知师父大发脾气,逼着李瑞平马上走。
李瑞平有些奇怪师父的做法,但又不敢提出疑问,只得照师父说的做,连夜赶路……一路上,师父都有些心事重重的。
走了半个时辰,李瑞平已经累得脚步踉跄,眼睛都睁不开了。
武大强想了想,提议先休息一下。
李瑞平巴不得,立刻靠着一棵树睡着了,被蚊子“送”了好些个大红包都没有知觉。
第二天,李瑞平醒来,见师父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,而且脸上、手上都没有“大红包”,觉得有些奇怪。
师父解释,他一晚都在驱赶蚊子,根本睡不着。
又走了半个时辰的样子,师徒俩来到了镇上。
吃早饭的时候,两人听到有人议论,离镇上三四十里远的三合村发生了一起惨案,一个农家少女被人奸杀,还把尸体埋在了后面菜地里。
令人发指的是,和少女一起被埋的还有她年仅六岁的小妹妹,一个被砍断了脖子的年轻书生。
少女的邻居也遭了秧,凶手放火,想烧了房子掩盖罪行,谁知火势一大,周围的房子也烧了起来,不少人被烧死……
李瑞平听了,心里“咯噔”了一下,想跑去打听一下,那个少女是谁。
武大强沉着脸,责备李瑞平多管闲事。
李瑞平更加奇怪了,平时师父最喜欢听这些八卦了,怎么今天改性子啦?
这时,有官差敲着锣走过,宣布镇上所有的人都不许离开,等官府查问清楚了才能走。
武大强立即把李瑞平拉到僻静之处,低声吩咐他,不要说师父肚子疼,他去县城买药的事,以免节外生枝。
李瑞平也知道出门在外,多一事不如少一事,点头答应了。
很快就轮到查问李瑞平师徒俩了。
当听到官差说,少女及其妹妹,还有年轻书生被杀是下午申时,而放火是亥时时,李瑞平的心像吊了一块铅坠,不停地往下沉……
申时,自己不在师父身边,替师父买药去了;亥时,自己睡得正香,即使师父离开了,自己也不知道……
李瑞平有些犹豫,该怎么和官差说。
这时师父乞求地看着李瑞平,暗暗地拉了拉李瑞平的衣服。
李瑞平一想,算了,什么都不说。做人要讲义气,师父平时对自己那么好,这个时候不能给师父找麻烦……
师徒俩很快就通过了官差的查问。
过了几天,就有消息传来,说凶手抓到了,是四个私盐贩子。四人因罪大恶极,被判腰斩……
想到这里,李瑞平不由得看了几眼正在瑟瑟发抖的师父。
春娘怒喝道:“不用看了,凶手就是你师父武大强!”
原来,那天武大强见到了春娘,又发现院子里只有春娘和一个六岁的小女孩,便起了色心,假装肚子疼,哄骗李瑞平去县城买药,自己却悄悄地熘进了院子里,强暴了春娘。
谁知春娘拼命地挣扎,惊醒了睡午觉的妹妹。
妹妹懵懵懂懂地跑过来,见武大强正在奸污姐姐,吓得咧嘴便哭。
武大强害怕事情暴露,飞身而起,一脚把妹妹踢倒,还对着她的脑袋踩了一脚,妹妹当即便死了。
事情发生得太快,春娘开始还没反应过来。后来反应过来,正想大喊,又被武大强捂住了嘴巴。
春娘悲痛欲绝,眼睛里的愤怒却如同两柄利剑刺向了武大强。
武大强心虚了,一不做二不休,又把春娘勒死了。
怕被人发现尸体,武大强来到后院菜地里刨坑,想把春娘和她妹妹埋了。
谁知这时有人来敲门。
武大强发现门外只是一个年轻书生,也不吭声,躲在门后把门打开,趁书生不注意,从后面一刀,书生一声未吭,脑袋就和脖子就分了家……
把三人放进坑里,见春娘嘴张着,眼睛怎么都不肯闭上,武大强又找来米糠,把春娘的嘴塞得满满的,以免她去阴曹地府告状……
掩埋好三人,随便收拾了一下屋子,武大强才匆匆离去……
半夜的时候,武大强不放心了,生怕自己不小心留下了什么东西在春娘家,于是趁李瑞平睡着了,又回去放了一把火……
见春娘在怒斥李瑞平,其他的鬼也纷纷过来,表达自己的怨气。
“我爹娘不在家,姐姐好心给你们水喝,谁知你们竟然那么坏……”春娘的妹妹哭泣道。
“我是春娘的未婚夫,经过三合村,原本只是想见春娘一面,以慰相思之情,谁知竟落得个身首异处……”书生怒不可遏地道……
“我们只是私盐贩子,因为害怕盘问,躲藏了一番,又因为恰巧那个时辰经过了三合村,就被当成了凶手,当众腰斩……我们冤枉啊!”四个轿夫眼中流出了血泪……
“我们也冤啊!莫名其妙地被烧死……”春娘的邻居也哭喊起来……
鬼哭之声尖利刺耳,李瑞平捂着耳朵,只觉得头要炸了,再看武大强,已经倒在地上,闭上了眼睛……
正在这时,远处传来了几声鸡叫,春娘等鬼一下子就消失了……
借着微曦的晨光,李瑞平发现自己其实还在林子里,不远处,赵景林正一脸嘲讽地看着自己……
李瑞平低头一看,师父武大强也在,就躺在自己的脚下。不过看他的样子,好像已经没气了……
见李瑞平一脸的奇怪,赵景林上前几步,告诉李瑞平道:“春娘是我的表妹,而我恰好学了一些茅山道术……”
“昨天晚上是你搞的鬼?”
“那不叫搞鬼,我只是给你和武大强那个畜牲使了幻术……”
“我又没做错什么,凭什么把我吓得半死?”
“你不是讲义气吗?和你师父一起走一趟鬼窟,是应该的。”赵景林讥讽道。
李瑞平不由得低下了头……
回去后,李瑞平就大病了一场,缠绵病榻半年才好。
从那以后,再有人称他“赛孟尝”,他都是一脸惭愧,连连摇头,表示自己不配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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