锁龙井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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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小孩儿!”一个粗糙苍老又像感冒了一样的声音,从电话那头传来。
“老头儿!”我第一时间就听出来是街头那邋遢老头的声音。
“我到昆明了,快来车站接我。”老头在那边说。
“你来干嘛?”
“抓龙!”
到火车站以后,我找了好久都没找到他。就在我盯着出站人群看的时候,一只手拍了拍我的肩膀,我转回去一看,呆在原地。
“这还是那个老头吗?”我心里想。
他穿着一身干净整洁的粗布衣裳,剪去了邋遢的长发和胡子,原来腰间挂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也都收了起来,只是手里提了一个麻蛇皮口袋,显得格格不入。
没变的,还是戴着那副蛤蟆墨镜。不然我真认不出来他。
“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,怎么这副打扮,你来相亲吗?”我打趣他,他嘿嘿一笑。
“哎呀,以前这些活都是我师弟干的,现在疯的疯,死的死,人家只能找我了。来省城我不得收拾收拾?我老叫花子一穷二百,这身衣服买完又理了个发,已经花光所有钱了。肚子饿了只能找个饭东,所以给你打电话。”他嘻嘻哈哈地说。
他口中的师弟,其中一个就是八丐。八丐为什么叫八丐,我不知道,总之从我记事起,大家都这么叫他。很多年以前,他孤身来到我们村子里,在我家老家后面找了一个破败的牛棚——当时已经被村子里的人当成了丢垃圾的场所,他随便收拾,就住了下来。
那年,是1975年,乙卯年,我爷爷32岁,我爹4岁。
那个时候爷爷的事业刚刚起步,爷爷看八丐一个人孤苦无依,就找到他,让他去工程队帮忙后勤,每个月开工资给他,但被拒绝了。八丐跟爷爷说:“我知道你是好意,但是四柱八字天生成,各有各的命。你看看我的名字,叫八丐,只比乞(七)丐多那么一成,我天生就是无家无业的人,比不了你们正常人。”
被拒绝以后,爷爷没再提过这件事,认为八丐一辈子都不会跟随自己,只好偶尔给他送点粮食,送其他的八丐也不要。没想到几年以后,他倒主动找上门来了。
那天,八丐主动要求这次作业和工程队一起出发,但是他不要一分工资,只要爷爷管吃管住就行,如果要给他钱,他就不去。爷爷答应了。
这次的任务是修跨江大桥,本来需要修两座桥,后来另一座十公里外的大桥被外省老板夺标夺走了,爷爷工程队只到手一座。
动工那天,本来看好天气预报是晴,结果却忽然乌云密布。
八丐来到江边,捻了一把岸上的土,往江里洒,边洒边用一种奇怪的腔调唱着:
龙生一子混九江,老母猪子多吃糠。
莫道凡人不留神,供奉千年非虚妄。
既是香火享千年,而今造桥本为人。
桥通人通江水通,来年起势奉龙神。
今得好风摆祭台,土中造金五行来。
好风送你上青云,五行周全修为灵。
龙神龙神莫多留,一上九霄得开怀!
说罢,电闪雷鸣,狂风暴雨,在闪电照耀的间歇,仿佛真的有蛇形生物在其中直攀而上。雷声轰鸣间,似乎真的有东西在嘶吼。在场的所有人都被大自然的奇观震撼到呆滞,仰头直直望着黑云压城的苍穹。
约摸半个钟头,云开雾散,天空放晴,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。
八丐大师吩咐工人动工,开工一切顺利。
大概三个月后,桥梁已经造好,正在保养期。十公里外的大桥开工比爷爷这边早,已经在拆除保养期用的架子和隔板。听说因为这次工程利润丰厚,外省老板十分开心,每天晚上杀鸡宰羊,带着工人在桥头吃吃喝喝。结果,拆除隔板那天因为现场指挥失误,酿成大祸。
工程架子都是一层扣一层,他们拆隔板的时候,上面的架子还没拆完,下面的架子就撤了,导致上面的一层完全悬空,倒下的时候还拉断了半截桥身。那怒涛滚滚的江水里,淹没的除了没干透的桥梁建材,还有35条工人活生生的性命。
爷爷的工程队进展一切顺利,收拾东西走的那天,爷爷看见八丐把很长的几截铁链子收到一个麻蛇皮口袋里,看到爷爷看着他,他笑眯眯地说:“本来以为能用上,结果没用上。”
爷爷讲这件事的时候,突出的并不是八丐的神通,而是以训诫的口吻和我说:“你现在自己也在外面做事情做生意,我知道走南闯北很累,黑白之间都需要你左右逢源。但是,你记住,一件事情快要成功的时候,往往是最危险的时候。千万不能像他们修桥一样掉以轻心。”
八丐很多年前就去世了。
我没想到的是,这个老头儿竟然是他的师兄,名字叫六眼。
我问老头儿为什么叫六眼。他说,常人只有两眼,但是他还有心眼和天眼。
我说这一共才四眼,还有两眼呢?他笑着指了指他戴着的蛤蟆墨镜上的两个镜片,说:“嘿嘿,刚好六眼。”
我带他去吃了饭之后已经很晚了,他说交三桥有人在等他,让我带他过去。
到了之后,按照他的指引,走向一片树林之中的井边。
井边站着六个人,昏暗中看不清细节,但是能看出他们都穿着统一的制服。我本来想打个招唿,但是他们背着手,板着脸,绕着井沿站成一圈。看见我们过来了,直勾勾盯着我。
我后背发毛,不敢说话。
倒是六眼大大咧咧走过去,嘿嘿一笑:“这是我自家孩子,不用见外,不用见外。”
听见六眼的话,他们才转过头去,看着井里。
六眼把麻袋放在地上,慢悠悠理出很长的一截铁链,斜背在身上绕起来。嘴里也不知道是自言自语,还是在和谁说话:“哎呀,早就跟我说过,铁树开花就该放你出来了。你瞧你,心急些什么。”
绕好之后,他叫我:“小孩儿,拔几根你的头发,打个结,和这块石头一起扔井里去。”
他语气自然,说话轻松,好像只是吩咐我去喂鸡或者浇菜水,所以我也觉得不会出什么意外。
我接过他手里的石头,按他说的拔了几根头发,把石头绕起来打结。
我走到井边,正准备往里扔缠好头发的石头,下意识地往井里看了一眼——“卧槽!”
我吓得一屁股瘫坐在地上......
只见深渊一般的井中漂浮游动着两个红彤彤的灯笼,忽闪忽灭,好似两只巨大无比的眼睛,正直勾勾盯着井外的世界。那眼神里是杀戮,是渴望,又好像是有无边无际的怨恨。
我只看了一眼就没敢再看,跌坐在地上时,四肢已经不听大脑使唤了。
六眼过来把我扶起,嘻嘻哈哈地跟旁边的六个人说:“哈哈,小孩子没见过世面,别见怪。”转头又说我:“怎么这么怂,连你爷爷年轻时候一半的胆量都没有,我是高看你了......”
我颤颤巍巍爬起来,问他:“那…...那两个灯笼一样的东西是什么?”
“你都说灯笼了,那就是灯笼啊。”六眼说。
“你放屁,那明明是眼……”我话还没说完,他脸色一变,凶狠地盯着我,示意我不要再说下去。
我不知道原因,但是也没敢接着再说。
六眼捡起我手里的头发和石头,走到井沿边,往里一扔,不一会儿,就听到井下深处翻江倒海,好像几辆大货车撞击在一起的巨型车祸现场。
我问六眼,小小的石头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动静。
他说:“‘女人发,雾里花’,它常年深居地下,全凭那对招子。我给它使了障眼法,看不见了,它自然着急。”
大概过了有十来分钟,井里渐渐平静。
六眼跟我说,这里先让那六个扑克脸守着,他带我去后门堵它。
我云里雾里,问他:“什么后门?”
六眼说了三个字:“潮音洞。”
潮音洞这个地方可能好多人觉得陌生,但是,它的所在地,圆通寺,却是众所周知。圆通禅寺始建于唐朝南诏时期,曾在西南一带以及东南亚都享有盛名。不管从建筑美学上,还是历史意义上,圆通寺都有不一样的特色。这是一座水院佛寺,其中的出水口,就在潮音洞。据说,潮音洞出的水,是滇池水,站在洞口,可以提前听见滇池水系涨潮落潮的声音,故此而得名。
大部分禅院只尊一派佛教,要么小乘,要么大乘。而圆通寺最独特的地方在于,由北传佛教(大乘佛教)、上座部佛教(小乘佛教)和藏传佛教(喇嘛教)三大教派的佛殿组成,属实难得一见。
潮音洞平时并不对外开放,游客走到潮音洞门口,最多只能看见旁边放生池里懒洋洋地趴着几十只大乌龟。今天既然跟着六眼来了,我也想一探究竟,但是六眼根本不让我跟着他下到洞里的地下暗河里。我只得听他的吩咐,站在传说张三丰所筑的咒蛟台上。
六眼递给我一张红色的符纸。其实严格来说也不算符纸,上面只画了一只奇怪的,张着翅膀的鸟,并没有任何符文。叮嘱我说,让我看见洞内深处有红光闪烁时,就把符纸贴在咒蛟台上,早了晚了都不行。
六眼斜背着铁链,下到了地下暗河中,不一会儿,就不见了人影。
我不知道暗河有多深,也不知道他是游的还是走的,我只能心里反复默念着他的吩咐,眼睛死死盯着黑暗的洞穴深处,生怕错过六眼交代的时间。
洞内万籁俱寂,起初还有水流潺潺声,到后来连水面仿佛也静止了,我只能听见自己紧张的唿吸声。
不知道过了多久,我不敢挪动地方,也不敢看时间,我感觉已经过去了一个世纪。洞内忽然传来一声像牛叫一样的嘶吼声,紧接着红光涌动,我连忙把那张符纸贴在六眼指定的位置。奇怪的是,符纸背面本来没有胶水,之前我还担心能不能贴紧,没想到它像生出了什么吸力,死死地定在了石壁上。
符纸上墙之后,原来洞内闪烁的红光之间多出来几道金光,原来像牛一样的嘶鸣声里掺杂着鹰击长空的唿啸声。金光红光交相辉映,把所见之处的溶洞照得犹如白昼,一眼清晰,悬壁倒挂的钟乳石闪烁着诡异的色彩,千年万载才形成的溶岩仿佛有了生命,开始流动起来。
霞壁撕张,幽冥潺潺。
霞壁撕张,怪石奇峰状恐惶;
幽冥潺潺,鬼哭狼嚎声凄怆。
岸上黑风唿啸,河面无风起浪。
黑风唿啸,旋起阴气三百丈;
无风起浪,阎王行船也蹒跚。
红光金光斗得正酣,突然戛然而止,洞中,水面,又恢复了起初的平静。
不一会儿,六眼从水面浮起,身上的铁链不知所踪。
“哎呀,累死我老头子了。”他边上岸边说。
我问他:“刚刚的鸟叫声是哪里来的?”
他说:“你再好好看看那张符,你当真不认得吗?”
我仔细端详着上面的造像,感觉十分眼熟,却始终想不起来。
“亏你是个大理人,连他都不认得。”六眼无语道。
“迦楼罗!”我恍然大悟。
“这只是普通的大鹏鸟,不是金翅大鹏鸟,这么条破泥鳅还不用请迦楼罗来。”六眼满脸不屑。
迦楼罗属于八部众之一。八部众除了迦楼罗一组之外,还有天众、龙众、夜叉众、干达婆、阿修罗、紧那罗、莫唿洛迦。传说迦楼罗是古印度大神毗湿奴的坐骑,以捕龙为食。因此,龙众与迦楼罗一族,是不共戴天的宿敌。
六眼告诉我,迦楼罗是大鹏鸟一族的族长,是金翅大鹏鸟,也称佛鹏。而迦楼罗是古时大理国的守护神,大理国那时也被称为妙香佛国。
每个大理人都去过的三塔崇圣寺门口,那里有迦楼罗巨大无比的塑像,只不过迦楼罗在我们大理还有另一个接地气的名字——金鸡。
明代《滇略》中就写到过:“崇圣寺三塔,中者高三十丈,外方内空,其二差小,如铸金为金翅鹏立其上,以厌龙也。”由此可见,金翅大鹏鸟与龙斗的传说,在大理由来已久。
六眼带着我出了潮音洞,与我告别。我问他这么晚了要去哪,他也不回答我。只是问我,上次给我的那串五帝钱还在不在。我说在。他说让我随身挂在包上,下次再见面,要我还他。
我讥讽他小气,他说那是很多年前师兄弟留给他的念想,并与我说出了几十年前的经过,也让我得知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大秘密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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