双生蛊

1941年，在罗斯福政府的暗中支持下，美国陆军航空队中将陈纳德以私人机构名义，重金招募美军飞行员和机械师，组织200多名队员来华对日宣战，取名“飞虎队”。飞虎队不仅支援了抗战时期驼峰航线的运输，还在一定程度上防止了日本侵略者从我国西南方向的入侵。

飞虎队驻扎地称为旧驿，离我老家村子并不远。因为飞虎队的到来，需要修建飞机跑道、掩体以及停机坪，当时的国民政府向民间强行征调青壮年劳动力，我的太爷就是其中的一员。

由于当时生产力水平的落后，修建机场只能采用人力。因为没有压路机，只能用上百人拉着几千斤重的大石碾子来压平路面，修复跑道。石碾子的惯性人力根本阻止不了，稍不留神，劳作的青壮年就会被卷入黄土里，一命呜唿。

青壮年们站成一排，用粗长的铁链拴在身上，另一头拴在石碾子上。使得劲不够，石碾子纹丝不动；使的劲太大，石碾子速度一快，就能轻轻松松带走几排小伙子的性命。忍住毒辣的日头，无视肩上的血泡，继续劳作，每一天早上眼睛睁开，都不知道还能不能活过今天。

若是逃跑，几千公里外的日本侵略者已经打开了国门，到时候覆巢之下，安有完卵？

变形的关节再痛，也抵不过国仇家恨的痛。铁锈和着鲜血，嵌入民工的肩膀里。

“动了噶老表些？一、二、三，走！”一个带头的小伙子喊道。

“走！”其他的小伙子一边唿应着，一边拖着石碾子，整整齐齐往前迈了一步。

“一、二、三，走！”

“走！”

“一、二、三，走！”

“走！”

就这样问一句答一句，喊一声走一步，不知道到底重复了多少次，到底走了多少步，几千斤重的石碾子，竟然在黄土漫天的荒郊，压出了光滑平顺长达十几公里的跑道。

但是人们脸上没有欣喜，因为幸存下来的人们心里都清楚，平洁的跑道之下，和着的，是自己的表哥表弟，堂兄堂弟，叔叔伯伯，甚至是自己父亲或者儿子的血肉。

到底死了多少人，大家都不知道。因为人被卷进石碾子底下，已经被压成了齑粉，亲人们连尸都收不了，因此也无法统计。

拉石碾子的基本都是本地人，外地人很少。因此，出现的外地人就很容易让人印象深刻。和我太爷睡一张大通铺的，有五个外地人，这五个人基本不和其他本地人说话。除了他们口里的四哥年龄和太爷差不多外，其他四人年龄都比太爷小，最小那个，完全是一个小孩子。

太爷原来以为他们是亲兄弟，但是他们的面貌一点都不像，后来就以为他们是结拜兄弟。

他们五人口音也不相同，面貌、身材都有很大差距，唯一共同之处就是每个人都有一串五帝钱的挂件。平时紧紧揣在怀里，到了晚上，才会拿出来看一看。

太爷和这五个人所在的拉石碾子队伍，是迄今为止人死得最少的队伍。其他队伍，最早有上百号人，夸张的，现在只剩十几人。

一天晚上，太爷已经睡得迷迷煳煳，耳边传来小小的抽泣声，吵醒了太爷。太爷翻身起来寻找声音的源头，最后发现，兄弟五人里最小的那个小男孩，正用被子捂着头，控制着哭泣的声音，但是已经在被子里哭得颤抖。

“小娃娃，你咋个了？”太爷轻轻戳了戳小孩的被子，问他。

“大哥，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了，我没事，不用管我。”小孩说。

太爷怕吵醒其他人，把小孩从被窝里拉出来，带到了院子里。

在太爷再三追问下，小孩扑到太爷怀里大哭了起来：“大哥，我不想那么多人死！”

小孩说，自己和哥哥们是师兄弟，他们从来到这里开始，有好几次原本要发生压死队伍里人的事故，都被哥哥们想办法挡下了劫。哥哥们的寿数和修为已经折到不能再折，没有办法再为大家挡灾，但是明天会发生很大的事故，会丢掉很多人的性命。若是师兄们继续挡劫，可能就要赔上性命，自己却没有办法，所以急哭了。

太爷听完，心里五味陈杂。

“我能帮上什么吗？”太爷问。

“大哥，你的好意我心领了，本来师门教训，我不该和你说这些事情，但我实在舍不得师兄们。现在除了双生蛊，什么都救不了师兄们。”小孩说。

“双生蛊？”太爷反问。

小孩说，双生蛊需要找一个福报大的人，要把会发生事故的人的命运和这个人的命运结合在一起。这些人的命运和这个人的命运在以后的日子里，一荣俱荣一损俱损。并且这个人的寿数，会被分给这些原来的“该死之人”。因此，要找一个福报大，最好是从军队里出来，命带七杀的人。

“我是军队里出来的。”太爷说道。

太爷祖籍在大凉山，早年是跟随长征的红军到了这里，后来安家。

“真有这么巧的事吗？那师兄们的命保住了。”小孩感叹。

“大哥，你想好了吗？你真的愿意吗？”小孩接着问。

“这算不了什么。”太爷只是轻描淡写答了六个字。

小孩要走了太爷的生辰八字，后面的事情，太爷就不知道了。

第二天，和往常一样出工。到了正午，太爷和其他的小伙子一起喊着号子，鼓着劲，一步一步往前走。就在一声号子“一、二、三，走！”以后，整个队伍一起迈步，只听见“咔”一声，之后紧接着的是铁链撞击在一起的声音。

太爷回头看，有一个小伙子身上背的铁链断成了两截，人也因为惯性摔在了地上，同时也拽翻了站在旁边的另外几个小伙子。眼看后面巨大的石碾马上就要压过来，其余的人赶快解开铁链，想要跑开，但是刹那之间已经来不及了。

神奇的是，一直按路线走的石碾子竟然拐了弯！仿佛无形之中有什么巨大的力量推了一把，石碾子朝右边滚去，狠狠撞在了不远处的山包上，只留下趴在地上，大口喘着粗气的小伙子，和惊魂未定的其余人。

接下来的日子里，每天活得都没有区别，直到机场修建结束，分别那日，太爷问师兄弟里最小的那个小孩子叫什么名字。

“师兄们都叫我八丐。”小孩子笑盈盈地说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