鬼神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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卢家只有一个儿子,对儿子卢展林不免娇惯了一些。
卢展林满了十五岁后,有个姓李的算命先生来到卢家,给卢展林卜了一卦,说卢展林三天之内不能出门,否则会有血光之灾。
本来卢展林是一点也不相信算命先生的话的,谁知第二天卢家门口竟然发生了一起事故,邻居家某个少年的腿被马车压断了。
那个少年原本是来叫卢展林一起出去看蹴鞠的,卢展林想起了算命先生的话,不肯出去,邻居少年就自己走了。谁知刚走一会儿他就被马车把腿压断了。
卢展林见算命先生说的话如此灵验,不禁对《周易》《老庄》特别感兴趣起来,一心一意地去钻研八卦、风水、命理……越钻研越入迷,以至于把别的书本全扔了,书房里只准留和八卦、命理有关的书。
自从研究起了八卦命理,卢展林就特别的迷信起来,十分地禁忌鬼神,无论做什么都要有讲究,家里的人说话、做事,都不能触犯他心目中的“鬼神”,不然就会大发雷霆。
爹娘一直都很娇纵卢展林,什么都顺着卢展林,因此说话行事都很注意,从不敢让卢展林不高兴。
过了两年卢展林已到了娶妻的年龄了。他对妻子的要求特别高,不仅要有貌有德,最重要的还要言行谨慎,性情温和,柔顺可人,遵从卢展林所制定的一切规矩。
爹娘为了给卢展林娶到他满意的妻子是费尽了心思,直到卢展林二十三岁了,才终于给他娶了一个姓莫的女子为妻。
莫氏才十六岁,容貌秀美,勤劳能干,性情也特别好。因为家贫,卢家给的聘礼丰厚,莫氏才答应了嫁给卢展林。
嫁到卢家后,莫氏一心想好好地过日子,于是起早贪黑地干活,任劳任怨地做事,把卢展林一家子服侍得妥妥帖帖。
卢展林对莫氏也很满意,夫妻俩新婚之时倒也恩爱。
可好景不长。婚后不久,正遇上了过新年,莫氏天还未亮就起床忙上忙下,累得满头大汗。
莫氏忙了一早上,脚不沾地的,气未喘一口,水也顾不上喝,这时还在床上躺着的卢展林却喊起莫氏来:“快来服侍我起床穿衣。”
莫氏不由得心里有点不快,就随口道:“我忙得要死,相公自己穿衣服不行吗?”
谁知卢展林听到了一个“死”字,就像被火点燃了一样,“嗷”地一声就从床上跳了起来,揪着莫氏又打又骂,怒斥莫氏:“过新年竟然说了那个字,不是诚心诅咒我一年都不好过吗?”
莫氏既害怕又委屈:“我到底说了哪个字诅咒相公你呀?”
“你看,你看!竟然连自己错在哪里都不知道,我要休了你!”卢展林怒不可遏,气得浑身直抖。
爹娘得知卢展林要休莫氏,大吃一惊,赶紧来劝卢展林不要冲动,莫氏这样好的媳妇可不能休。
卢展林却梗着脖子,说莫氏口无遮拦,非要休了莫氏不可。
莫氏实在搞不清楚自己错在哪里,泪流满面地问卢展林:“相公,我到底哪里不对,你可以明说啊!就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要休了我……就是死也要让人死个明白呀!”
见莫氏在新年里不仅流泪,还再三说“死”字,卢展林更生气了,连话都不和莫氏说了,直接回房,“刷刷”几笔,写好了休书,扔在了莫氏身上,头也不回地就进了书房,任凭莫氏如何给他陪小心都不理莫氏。
见卢展林这样绝情,莫氏的心也一点点地冷了下来,捡起休书,对卢展林的爹娘哭诉道:“媳妇并未犯错,无故被休,实在不服。如果爹娘同意,请让儿媳和相公和离!”
卢展林的爹娘实在舍不得莫氏,但也知道拗不过儿子,只得含着眼泪答应了让莫氏和儿子和离。
卢展林沉吟了半日,觉得就这么休了莫氏,万一莫氏想不开,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,会更加触犯鬼神的禁忌,也同意和莫氏和离。
莫氏的爹娘原本是不同意莫氏和卢展林和离的,后来得知了事情的原委,气愤极了,大年初二就东拼西借的,凑足了聘礼还给卢家,来接莫氏回去。
可卢展林怎么都不肯同意莫家人把莫氏接回去。
莫氏爹娘还以为是卢展林回心转意,后悔和女儿和离了,不由得松了一口气。还再三叮嘱女儿,不要和卢展林赌气,自己受点委屈就算了。以后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言行,不要再触犯卢展林的禁忌,毕竟好女不嫁二夫。
莫氏也以为卢展林是后悔了,心里暗暗高兴,侍奉卢展林更加细心,也更加注意自己的言行。
卢展林坦然接受莫氏的服侍,但仍不太搭理莫氏。莫氏也不计较,心想,日子久了就好了。
谁知卢展林根本就不是回心转意,他是忌讳还没有出正月十五,莫氏就离开卢家,对他不利。
出了正月十五后,卢展林看了日子,时辰,选了一个最利自己的时间,毫不留情地把莫氏赶出了卢家。
莫氏这才知道自己做得再好,在卢展林那儿也是白搭,心都凉透了,十分伤心地离开了卢家。
莫家虽然穷,但颇有骨气,莫氏一被赶出了卢家,莫家就想方设法地把聘礼还给了卢家。
卢展林冷着脸接过了聘礼,还责怪莫氏的爹没有看日子就上门还聘礼,对他不利。
气得莫氏的爹扭头就走,再也不想看卢展林一眼。
听说了莫氏和卢展林和离的事后,有朋友特地来苦口婆心地劝告卢展林:“鬼神那种东西,信则有,不信则无,不要过于迷信那些。一个人的命运并不是靠听几句好话就能决定的……”
谁知卢展林根本听不进去,朋友的话都还没有说完,他就翻着白眼走了。
朋友又好笑又好气,只好摇着头走了。
莫氏回到娘家不久,就有个姓金的秀才来向她提亲。
金秀才二十出头,家里颇有钱财,人也长得十分俊美。虽然因妻子病逝而续娶,但妻子并未给他留下子息,金家又有四十无子,方可纳妾的家规,想嫁给他的黄花大闺女都可以排到城外去。
金秀才求娶莫氏,令许多人都感到意外。金秀才却说,莫氏性情温柔,勤劳灵巧,模样也美丽,莫家家风也不错,十分有骨气,能娶到莫氏是自己的幸运!
莫氏本来心有疑虑,觉得自己配不上金秀才,不想同意金秀才的,听了金秀才的话后,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嫁给他。
卢展林听到了莫氏要另嫁金秀才的事后,大庭广众之下撇着嘴道:“莫氏口无遮拦,迟早会得罪神灵,到时候姓金的后悔也晚了……”
卢展林的话传到了金秀才耳里,金秀才一点都没有在意,还特地派了一个婆子去告诉莫氏:“那卢展林说话如同放屁一般,千万别放在心上。”
卢展林的话本来还让莫氏惴惴不安的,怕金秀才因此而反悔,听了金秀才专门派婆子传来的话,莫氏不由得舒心地笑了。
时光飞逝,转眼大半年过去了,金秀才十分郑重地走完了所有的礼节,才热热闹闹地把莫氏迎娶进了门。
成亲后,金秀才对莫氏十分体贴,也很尊重莫氏,和莫氏说话,还未开口,先带三分笑;如果开口,必定言轻语柔,令人如沐春风。
莫氏既惊讶又开心。在卢家的时候,卢展林和自己说话都是斜着眼睛,撇着嘴巴的,不要说带笑了,就是语气好一点,都会让莫氏高兴半天。
金家财产颇丰,服侍莫氏的丫鬟婆子都有一大群。金秀才的爹娘也是极其和蔼可亲的人,对莫氏如同自己的女儿一般关心爱护。
金秀才对莫氏的家人也十分尊重,并未因莫家贫穷而看不起莫家。还安排莫氏的兄弟到金家的店铺去做事,帮助莫家把日子过起来。
莫氏嫁给金秀才,可以说是十分舒心,因此她嫁到金家不久,脸色就越来越红润,人也越来越有光彩,模样就越发地美丽起来。
这天久雨之后天终于晴了,不少人都出门去踏青。金秀才也带着莫氏出去四处走走,让她散散心。
二人高高兴兴地看着花红柳绿,听着燕鸣莺啼,说说笑笑,无比温馨之时,突然遇到了卢展林。
卢展林和莫氏和离之后,本来也想再娶一个妻子的。可是他看得上的别人不肯嫁;肯嫁给他的,他又嫌三嫌四的,不是这里不好就是那里不对。于是高不成低不就的,至今还没有娶妻。
眼看卢展林都二十四了,既无妻,又无子。卢展林的爹娘不仅着急,还后悔不该答应让莫氏和卢展林和离,日子一长,郁结于心,竟然双双病倒在床了。
卢展林是出来给爹娘买药的,一抬头,看见莫氏和金秀才二人携手走了过来。莫氏衣着讲究,神情欢欣,和金秀才言笑晏晏的,越发显得唇红齿白,容光焕发,比在卢家不知要美丽光彩多少倍,心里不由得很不是滋味。
卢展林正想走几步避开,金秀才和莫氏已经走到跟前了。于是挺起胸口,斜着眼睛觑着莫氏道:“莫氏,如今我爹娘生病了,需要人侍疾,如果你愿意再回到卢家,我也不是不会答应你。”
莫氏愕然地看着卢展林,不知他哪里来的自信,笃定他一开口,自己就会答应回去。
金秀才已经是勃然大怒,扭头对下人吩咐道:“有只狗在前面挡道,还汪汪乱叫,赶紧给我撵走!”
下人们一拥而上,把卢展林的嘴巴捂上,三两下就把他拖走了。
卢展林是一路骂骂咧咧地回去的。
这天卢展林的一个远房亲戚经过卢家,顺道进去看了一下卢展林,发现卢展林爹娘病倒在床,卢展林吃不像吃,穿不像穿,日子过得凄惶极了。
亲戚就劝卢展林,还是再娶一个妻子吧!卢展林这时也不由得经常回忆起莫氏的好,莫氏在时,家里天天都是整整齐齐的,衣服都是干干净净的,桌上总是有热腾腾的饭菜……哪像现在,屋里乱糟糟,衣服无人洗,肚子饿了也无人做饭……
这次卢展林把亲戚的劝告听进去了,决定再娶一个妻子。
卢展林的爹娘本来就是因为卢展林娶妻不顺而生的病,见卢展林主动要求娶妻,病一下子好了一大半,赶紧把媒婆请进来,求媒婆去给卢展林说媒。
媒婆有些为难,卢展林要求太高,她表示找不到能配得上他的女子。
卢展林矜持地点点头,道:“虽说能配得上我的女子是少了点,不过如今家里是这样的情况,我就把要求放低一点吧!”
媒婆这才答应了再去给卢展林说亲。
谁知卢展林把要求放低了,可肯嫁给他的女子却少之又少了。只因卢展林之前太挑剔,名声在外,没有几个人觉得自己能“配得上”他了。
媒婆答应了去说亲,却一连两个月都没有来回句话,别说爹娘着急,连卢展林都有点着急了,拦住了媒婆问情况。
媒婆支吾了半天,才吞吞吐吐地告诉卢展林,只有一个姓覃的寡妇愿意考虑考虑一下他。
卢展林心里很不舒服,勉强忍住气问媒婆,覃寡妇的情况如何。
媒婆道,年纪倒还相当,只有二十二岁,模样比不上莫氏,不过也还算清秀。只是带着一个儿子,才五岁。
覃寡妇也是因为独自抚养儿子太艰难了,才考虑嫁给卢展林的。
竟然给自己说这样的女子!卢展林很想像以前那样,冲着媒婆“呸”一声,转身就走。但是想想家里没有女人过的那些日子,他不敢再摆谱了,问媒婆可不可以去相一相覃寡妇。
媒婆高兴道:“正好,覃寡妇也想相一相你。”于是卢展林特地看了日子,和覃寡妇见了一面。
覃寡妇模样的确不如莫氏,但穿得利利索索,干干净净的,一看就是会过日子的人。卢展林答应了娶覃寡妇,覃寡妇也同意了嫁给卢展林。
卢展林看好了日子,十分低调地把覃氏娶回了家,覃氏也不和卢展林计较礼仪不够隆重,一进门就卷起袖子干活,家里被收拾得干干净净,整整齐齐。
卢展林的心里这才舒服了许多。想了想,不能让覃氏犯莫氏同样的错误,又把覃氏叫到一边,细细地叮嘱覃氏要注意怎么说话,怎么做事,才不会犯禁忌。
覃氏嘴里哼哼哈哈地答应着,其实并没有往心里去。覃氏不太信鬼神,她觉得信鬼神还不如信自己。不过两口子过日子,能不吵闹就不吵闹,因此覃氏平时还是十分注意不会触犯了卢展林的禁忌。
日子过得飞快,转眼又要过新年了。覃氏和莫氏一样,一大早就忙乎着,一时顾不上管儿子,就让卢展林帮着照顾一下儿子。
卢展林不悦地道:“为何不让爹娘照看一下?”
覃氏道:“爹在准备祭祖的东西,娘在帮着烧饭,只有你空闲着。”
卢展林从来就没有把覃氏带来的儿子当过自己的孩子,这才很不情愿地“哼”了一声,表示知道了,谁知,转身就把照顾孩子的事忘记得干干净净,自己钻到书法里去研究《周易》去了。
覃氏忙了一大早上,家里都收拾好了,衣服也洗干净了,饭菜都上了桌才抽空去看看儿子。
覃氏喊了几声,没有听到儿子回应,不由得心慌起来,到处找儿子,最后在水塘里找到了儿子已经冷冰冰的尸体。覃氏痛彻心扉,一下子就晕了过去……
覃氏醒来后就拉着卢展林拼命,要他把儿子还回来。卢展林却道,覃氏的孩子死在腊月二十八,不吉利,要覃氏准备一匹红布,还要如何如何做……
覃氏看着卢展林,眼睛都红了,一句话也不说,转身就跑到了县衙,敲起了鸣冤鼓。
快过新年了县衙本来是休沐不升堂的。覃氏把鸣冤鼓敲得天响,又大声哭喊着杀人啦,逼得县老爷不得不升了堂。
覃氏状告卢展林蓄意谋杀自己的儿子。卢展林又气又急,快过新年了死人本来就不吉利了,竟然还闹上了公堂,这是不吉利到了极点了呀!
县老爷问清楚了是什么事,也觉得卢展林有错,就同意了覃氏的请求,判决覃氏和卢展林和离,另卢展林赔偿覃氏五十两银子。
卢展林不服,还想喊冤,县老爷理都没理他,径直走了。
衙役跟着卢展林和覃氏去卢家取银子,一路听见卢展林在嘀咕,新年这样不吉利,那样不吉利……十分不耐烦,直接给了他几下,卢展林这才闭上了嘴巴。
覃氏得了银子,拿着和离书头也不回地走了,卢展林的爹娘又病倒了……现在卢家比之前还要难过了,因为卢展林爹娘病了两场,又赔了五十两银子给覃氏,家底已经被掏空了。
时光荏苒,转眼一年又过去了。这一年中,莫氏给金秀才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,喜得金秀才连摆了三天流水席。覃氏另嫁了人,肚子也微微隆了起来。
可卢展林呢?爹娘已经病逝了,他孤身一人苦熬着日子,家里穷得只剩四堵墙,穿得破破烂烂的,吃了上顿愁下顿……
这天卢展林大早上的饿得睡不着,就起来转悠,寻思着到哪里去弄点吃的。这时,他突然发现了那个姓李的算命先生从门前经过,不禁大喜,拔腿就追。
卢展林气喘吁吁地追上了算命先生,抓住算命先生就问:“先生啊,我卢展林那么敬奉鬼神,再也没有人像我那样虔诚讲究了,为何鬼神一点也不庇佑我,让我沦落得和乞丐差不多啊?”
算命先生一听卢展林的话就笑了,摇着头道:“真正敬奉鬼神的人可不是你这样的,你只是嘴上敬奉,苛求别人敬奉鬼神罢了!至于你自己……呵呵,所做所为可不像心里敬奉鬼神的人。”
卢展林一听,还不服气:“好好好,就算我没有做好,那我的爹娘呢?他们有什么过错,为何早早地离开了人世间?”
“他们的过错就是纵容了你,让你过于禁忌鬼神!”算命先生道。
卢展林愣住了,禁忌鬼神也有错吗?他怎么听不明白算命先生的话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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