河女

三桥镇的舒圳是个镖师，有一身好功夫。有一年走镖时，他从土匪手中救下了一户姓王的人家。

这户姓王的人家很是感激舒圳，见舒圳孤身一人，还未娶妻，就把家中庶出的女儿娟娘许配给了舒圳。

娟娘虽然性子柔弱，但长得十分俏美，舒圳很喜欢她，夫妻俩感情很不错，第二年娟娘就生了一个女儿，取名叫小昭。

不过娟娘身子娇弱，生了小昭后就伤了身体，一直没有再怀过身孕。为此，娟娘觉得很对不起舒圳。

舒圳却一点也不在意，告诉娟娘道：“这世道，咱们能把小昭好好养大，看到她嫁人生子就很不错了。再生几个，咱们也养不起啊！”

娟娘这才释然。

小昭满了三岁后，就看得出来是一个美人坯子了，出落得十分美丽可爱。

见女儿长得漂亮，娟娘十分高兴，舒圳却担忧极了，经常看着小昭叹气，有时甚至会喃喃自语：“昭儿，你要是长得不那么漂亮多好啊！”

这天，舒圳走镖回来，告诉娟娘他要教小昭学武。

娟娘一听就把脸拉了下来：“昭儿是女子，为何要让她学武，不是应该让她学绣花吗？”

舒圳想了想告诉娟娘，三桥镇所属的郭县有一条吉祥河，据说河里有个河神。那河神十分荒淫好色，郭县人每年都要选一个刚刚及笄的漂亮女子送给他，不然就会涨洪水。

被选上的女子叫做河女，是不能反抗逃跑的，不然就会受到严厉的惩罚。

县里有个叫李范的人，既有权又有势，据说是能与河神沟通的人，每年选河女的事就是由他主持的。

小昭长得漂亮，舒圳很担心她会被选上做河女，到时候他们就会永远失去小昭了。如果小昭有了武艺防身，就算有那么一天，小昭要逃起来，也总比弱女子强。

娟娘听了舒圳的话，这才不反对小昭学武了。

从此，只要舒圳一有空，就教小昭习武，甚至教小昭凫水。小昭才四岁，啥也不懂，懵懵懂懂的，经常被爹爹训得眼泪哗哗直流。

娟娘心疼女儿，有些生气地道：“小昭才四岁，又是女孩儿，让她学点功夫防身就行了，干嘛要练得如此辛苦？连凫水都要学，难道要让小昭去当女将军不成？”

舒圳皱着眉头，叹气道：“我这么辛苦地教昭儿练功夫是为了什么，难道你忘记了吗……”娟娘不吭声了，只是默默地掉眼泪。

时光飞逝，转眼六年过去了，小昭已经十岁了，出落得更是美丽惊人。

在爹爹严格的训练下，小昭不说武艺超群，对付两三个壮年男子却不在话下。

这天，李大户突然派人来通知舒圳，小昭已经被选为河女了，要舒圳做好准备，明天就举行仪式，来接小昭。李家打算把小昭养上五年，到时候就可以献给河神了。

舒圳和娟娘如遭雷击，苦苦哀求能不能放过小昭，他们只有小昭一个女儿啊！

李家的人冷笑道：“能给河神做新娘可是别人盼都盼不上的好事，要不是你女儿长得漂亮，想当河女都当不上呢！”

娟娘灵机一动，说道：“可是我女儿已经许配人家了，怎么能给河神做新娘呢？”

李家的人大笑起来：“你女儿长得这么漂亮，谁敢和你家定亲啊？不怕被河神怪罪吗？”

娟娘这才明白为何她每次催舒圳给小昭定下亲事，舒圳都苦笑着不答应。以小昭的容貌，一般的人哪敢和舒家定亲？都等着小昭满了十五岁后，如果没有被河神看上，人家才敢来娶她呢。

李家的人已经走了，舒圳呆呆地站了好一会儿，才下定了决心带着小昭和娟娘离开三桥镇。他舍不得自己的女儿去做什么河女。

舒圳是看过河女嫁河神的。女子被打扮得漂漂亮亮的，坐在一块木板上，哭成泪人一般，顺着河水就那么飘了下去，渐渐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……女子的亲人们泪流满面，还不能大声哭泣，不然会被大家责备，舍不得女儿侍奉河神……

舒圳带着娟娘和小昭连夜逃出了三桥镇，一路向北走，想去寻找娟娘的娘家，得到帮助。

谁知一家三口赶到了王家，王家却不敢收留他们，还劝他们赶紧走，别被李家派来的人抓到。

原来李家的人竟然快马先到了王家找舒圳他们。要不是娟娘身体不好，舒圳心疼她，绕了道，在路上又耽搁了几天，就被抓个正着了。

舒圳带着娟娘和小昭连忙走。王家的人满脸愧色地送了出来，给了舒圳一些银子。

舒圳很是感激，也不推辞，出门在外，缺的就是银子。

舒圳带着娟娘和小昭一路向东，决定走到哪里算哪里。他们一连走了三个月，来到了一个十分偏僻的山村里，这才决定安顿下来。

时光荏苒，转眼四年过去了。舒圳一家子在这个偏僻的小山村里过得十分平静，舒圳都想着要给小昭订一门亲事，让小昭就在这里继续生活下去了。

这个村子虽然日子苦了点，但村里的人都很纯朴，而且没有谁逼着小昭去当什么河女，舒圳觉得能这样过一辈子就已经很好了。

可天有不测风云，这天，舒圳急匆匆地从外面进来，告诉娟娘赶紧随便收拾一点细软，他们要带着小昭马上走。

娟娘既紧张又担忧：“怎么回事，是李家找过来了吗？怎么没有听到一点风声？”

舒圳沉重地点头，告诉娟娘，他得到了消息，李家的人骑着马，很快就会到这里来，他们必须得快点走。

娟娘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，慌得手脚都发起抖来，拿起这样东西，又掉了那样东西。

“算了，东西不要了，我们赶紧走。”舒圳当机立断，带着娟娘和小昭就想走。可这时，门口却响起了马蹄声。

娟娘更慌了，拉着舒圳的袖子连话都说不完整了：“我……我们……怎……怎么办？”

小昭倒是比较镇定，想了想，把娟娘怀里搂着的东西往地下一扔，拉着娟娘就往床底下躲。

两人才刚刚躲好，门被踹开了，一会儿，一群随从簇拥着一个面目阴鸷，身材高瘦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……

一进门，见舒圳站在那儿，就那么看着他们，中年男子不由得一愣，阴笑道：“舒圳，你没有逃啊！胆子真大！”

舒圳淡淡地道：“知道逃不掉，就不逃了，我这就跟你们走。”说着，站起身直接向中年男子走去。

中年男子笑了：“舒圳，十年了，你的女儿应该长大了，有十四岁了，多好的年纪啊，带回李家去再养上一年，河神一定喜欢得不得了呢！”

“我女儿不在家，我这就带你们去找她。”舒圳道。

“谁说不在家……”中年男子冷笑道，一使眼色，一个随从立即弯腰把娟娘拖了出来。

原来娟娘太害怕了，身子抖个不停，早就被中年男子发现了。

见拖出来的是娟娘，中年男子一愣，但很快就淫笑起来：“我说舒圳你个小小的镖师，怎么会生个那么漂亮的女儿呢，原来是娶了一个这么漂亮的娘子啊！”说着，就要去摸娟娘的脸。

舒圳暴怒起来，一下子就挣脱了束缚，飞脚向中年男子踢去。

中年男子赶紧一让，几个随从立即上前和舒圳打了起来。

屋内狭小，几个人施展不开，一方怕误伤中年男子，一方怕误伤娟娘，都不约而同地打到了屋外。

这时中年男子突然一把抱住了娟娘。娟娘惊恐万分，吓得大叫起来。

躲在床下的小昭忍不住了，从床底下蹿了出来，冲着中年男子就是一飞腿，把中年男子踢了个正着。

中年男子踉跄几步，扶住了桌子才站稳。一见亭亭玉立，清丽无比的小昭，眼睛一亮，不怒反笑，高兴道：“真漂亮！小姑娘，你是我见到过的最漂亮的河女了，真是让人喜欢啊……”

小昭也不和中年男子废话，又向他攻了过去。中年男子并没有什么身手，只是躲闪。但他身边的几个随从却身手极好，立即拦住了小昭，和小昭对打起来。几个回合后，小昭就觉得有点吃力了。

娟娘这时早已经吓晕过去了，被中年男子搂在怀里。小昭睚眦欲裂，一心想把娘救出来，可连那个中年男子的身边都靠近不了。

舒圳在外面和几个随从打斗着，心里还牵挂着屋内的妻女。听到里面有打斗声，知道小昭已经忍不住动上手了，忙冲着屋里大喊起来：“昭儿，别管我们，快跑！”

中年男子大笑起来：“舒圳，你的昭儿跑不掉，你和你的漂亮娘子也跑不掉！”

这时小昭已经气喘吁吁，体力不支了。她知道这还是那几个随从怕伤了她，一直手下留情，不然她早就支撑不住了。

小昭咬着唇想了一会儿，突然虚晃一招，跳到一边，罢了手，对那个中年男子道：“你放了我爹娘，我就跟你走。不然，你就带着我的尸体走吧！”

中年男子颇有兴味地看着小昭，点头道：“只要你肯乖乖地跟着老爷我去当河女，抓你的爹娘干什么？”

“那就放了我娘，让我爹把我娘带走。”小昭冷着脸道。

舒圳听到了屋里的对话，青筋直暴，但又无可奈何，只好也住了手，走进屋里来，看着小昭，眼圈都红了。

“爹，你快带着娘走，走得远远的，我愿意去做河女，嫁给河神。”小昭故作高兴道。

“扑通”一声，舒圳给中年男子跪了下来，眼泪夺眶而出：“李老爷，我能和我女儿告别一下吗？毕竟……我的女儿就要……就要……我再也不能见到她了……”

“啧啧啧……好可怜！那就告别一下吧，几句话就行，别拖延太久。”中年男子皮笑肉不笑地道。

舒圳赶紧爬起来，一把抱住小昭，哭了起来，借着哭声掩护，一边在小昭耳边轻声道：“……不要让别人知道你会凫水，找机会逃走……爹一定会去救你的……”

说完，舒圳从中年男子怀里把仍然昏迷不醒的娟娘抱了过来，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
一个随从在中年男子耳边小声问道：“这户人家有些麻烦，要不要杀了他们？”

中年男子摇摇头：“这不是在郭县，别生事端，先把河女好好地带回去……为了女儿，他们一定会回郭县的……到时候再……”他做了一个砍头的动作……

随从会意地点了点头。

小昭被中年男子一行带回了郭县，住进了李家，这才知道那个中年男子就是李范。

想不到为了抓她，李范竟然亲自出马，看来对她还真是重视啊！

李范对小昭的确很重视，衣食住行都是亲自安排，还专门派人教小昭读书，学习琴棋书画，学习各种礼仪。甚至连小昭提出来想继续学武，李范也答应，让一个武功最高的随从教小昭。

小昭就奇怪了，那个河神每年都要娶新娘子，每个新娘子都要在李家养上几年，学会各种才能才可以出嫁，他娶媳妇的要求真不低。问题是他已经娶了十来个新娘了，这么多媳妇，她们都还……活着吗？

时间过得飞快，转眼两个月就过去了。这两个月里，小昭无时不想着逃走。可李家的人把她看得太严了，连上茅厕都有人在外面守着。

小昭喜欢学武，不喜欢读书，尤其对学各种礼仪、琴棋书画没有兴趣。李范从不逼小昭，只是把服侍她的丫鬟打得遍体鳞伤，还让她们忍着痛继续来服侍小昭。

小昭心善，见不得服侍她的丫鬟受苦，只得逼着自己学。一年过后，经过日夜的苦训，小昭不但读书有了一定的水平，而且琴棋书画、各种礼仪也拿得起放得下了，武功也高了不少。

李范却感叹道：“还是接回来迟了点，要是早来几年，定然是惊才绝艳啊！好在从小习武，也算是一个与众不同了。”

小昭心想，再惊才绝艳，也不是在水下陪那个劳什子河神，有什么用？

转眼，祭祀河神的日子到了。小昭被打扮得漂漂亮亮的，穿上了新嫁娘的喜服，坐在一块装饰得花团锦簇的木板上，等着献给河神。四周围观的人都不禁感叹，这次的新娘子好漂亮啊！

随从来到了李范身边，禀告他，舒圳没有出现。

李范隐隐有点不安的感觉：“这就奇怪了，他的女儿都要被祭河神了，他怎么会忍着不来看看呢？”

这一年来，李范笃定舒圳会来救小昭，早就张开了网，等着杀舒圳了，可舒圳一直没有出现。

舒圳会武功，走南闯北的，有见识，还有胆量，李范怕舒圳坏事，不杀了舒圳，他的心有些不安。他已经有点后悔当时怕生事端，被上面责怪，没有杀舒圳了。

繁琐的仪式过后，在一片歌舞喧哗声中，小昭被缓缓地推下了河。

和以往的河女不同，小昭一滴眼泪都没流，她睁着一双眼睛四处张望着，希望能看到爹娘的身影。不过，小昭失望了，爹和娘都没来。

没来也好，免得爹娘伤心，小昭想着，木板已经顺流而下，飘得越来越远了，身后的喧腾声已经渐渐地听不见了……

小昭从木板上站起身来，四处张望着，发现河面上有一艘小船忽远忽近地跟着自己，知道是李家派来“送”自己“出嫁”的，心里不禁有些紧张。

小昭坐在木板上，悄悄地把礼服解开，过了一会儿，见小船离自己稍远了一点，她迅速地把头上的花冠取了下来，把礼服一脱，“扑通”一声跳进了水里……

小船上的人不禁愣住了，往年木板上的新娘子都是又惊又怕，哭得死去活来的，被接到小船上才渐渐安定下来，今年的这个新娘子可真是与众不同啊！

小昭一入水，就拼命地向着小船相反的方向游去，小船赶紧追小昭。追得差不多了，从船上跳下来几个男子，迅速地向小昭游过来。

幸亏这一年来小昭的武功进步很大，也不慌张，拼命向着岸边划去……

离岸边越来越近了，可后面的追兵也越来越近了，小昭不禁有些绝望起来。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喊小昭。小昭一看，竟然是爹爹，大喜过望，勇气倍增，一下子就游上了岸。

舒圳赶紧脱下外衣，给女儿披上，一边拉着小昭就跑，一边赞赏道：“不愧是我舒圳的女儿，爹爹一直在下游等你，幸好等到了……”

父女俩赶紧往林子里跑，后面的人紧追不舍，可一会儿，追赶的人就傻眼了，他们面前站着一群兵士，为首的是一个大官模样的人……

几个追赶的人束手就擒，威逼之下，老老实实地交代了所知道的事情。

原来所谓的河女祭河神都是假的。河女在下游无人看见的地方就会被接上小船，然后就会被喂上一粒药，训练一段时间，合格后，就送往京城去……至于河女后来怎么样了，就不是他们所能知道的了。

那个大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，让被抓住的人把船骗过来靠岸。

那几个人便让一个人到岸边去喊，人抓到了，赶紧过来接人。

船上的人不明所以，忙把船靠岸，过来接人。谁知，船刚靠岸就被控制住了。

大官把药搜了出来，当即就要给一个头目模样的人喂进去。那人大惊失色，拼命挣扎，只求饶命。

大官这才问道：“这药有什么讲究吗？”

小头目眼泪都要流出来了：“这药吃下去，每年都要吃解药。如果没有解药，就会肠穿肚烂，活活痛上七天七夜才死……”

大官沉吟了一会儿，对舒圳道：“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，你这次可是立了大功了……”

舒圳却恳切道：“能让女儿回到身边就是最高兴的事了，立不立功的倒是无所谓。”

原来，舒圳带着娟娘走后，原本想着回郭县救小昭的。但舒圳想到，即便他把小昭救出来了，还不是要东躲西藏的过日子？只有彻底解决了河神娶河女的问题，解决了李家，一家人才能安定下来。

于是舒圳就把娟娘送到了一座庵子里，求庵堂主持照顾一段时间，自己去了京城，想豁出一条命去告个状。

舒圳听说了大理寺卿杨逸有杨青天之名，就去找杨逸告状。杨逸听说了河神娶河女的事，想到了京城许多公案，立即禀告了皇上，亲自带了人下来调查，由舒圳带路，正巧遇到了小昭逃走……

舒圳带着小昭回去找娟娘。娟娘被舒圳送到了一座庵子里，日夜担忧舒圳和小昭，人都瘦成一张纸了。小昭心疼不已，抱着娘痛痛快快地哭了起来。

舒圳好好地谢过了庵堂主持，带着娟娘和小昭一时还不敢回郭县，这时杨逸却让人来接舒圳一家子了。

原来李范在百姓面前一副了不得的样子，被杨逸抓住后，却怕得要命，把“河神娶河女”的事情交代得干干净净。李阁老是李范的堂叔，他让李范掩人耳目送一些被控制住的女子到京城去，他有大用。

为了方便李范行事，郭县的官员都是李阁老安排的，给李范大开方便之门。李范便想出了这河女祭河神的方法，一来可以肆无忌惮地选漂亮的女子，二来可以掩人耳目，三来还可以借机会敛财。每年祭祀河神时，李范都会向郭县的富裕户收钱的……

河女被喂了药训练好进京后，李阁老把她们通过各种渠道送到了各高官家里，甚至送了一个给皇上……目的就是刺探情报，因为李阁老支持的是三皇子，而不是太子。他和太子一直不睦，只要太子登基，李阁老的好日子就到头了，他可不甘心……

河女的真相揭露出来后，郭县的人沸腾了，都十分感谢舒圳。杨逸也十分欣赏舒圳，让舒圳到他手下去做事。

舒圳同意了，带着小昭一起跟着杨逸，后来，小昭还成了十分有名的女捕快，那就是后话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