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深烧饭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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曾四喜是行脚商,经常四处奔波,有时找不到客栈,就去别人家里借宿。
这天,曾四喜途经一个叫新安的村子。
虽然已经是下午了,但夏日炎炎,太阳高照,人们都在家里休息,村里几乎没有人走动。
曾四喜口干得几乎要冒烟了,肚子也饥饿难忍。
正想找户人家讨口水喝,找点东西吃,这时一阵怒斥喝骂的声音传来。
曾四喜一看,一个三四十岁的汉子,追着一个才十二三岁的少年从远处跑了过来。
那汉子身高力大,凶神恶煞,手里拿着一根碗口粗的木棍,嘴里怒骂着,让少年赔他十个铜板,不然就要打死少年。
少年穿着破烂,面黄肌瘦,一边借助障碍物躲避汉子,一边不停地向汉子告饶。
汉子不为所动,挥着木棍,咆哮着要把少年的脑袋砸开花。
少年害怕得瑟瑟发抖,抱着头东躲西藏。
曾四喜见少年实在可怜,便上前拦住了汉子,问他少年做了什么错事,要追着打他。
“他偷了我买的红薯,不打死他,下次还会偷!”汉子愤怒道。
“就这么一点小事?”曾四喜惊讶道。
“哼!哪里是小事了,我至少损失了十文钱的红薯。”
“才十文钱,我拿给你。”
曾四喜从钱袋里掏出了十文钱,递给汉子。
汉子接过铜板,把棍子一扔,瞪了少年一眼,径直走了。
少年看着曾四喜,眼圈红红的,十分感激的样子。
说了几句话,曾四喜觉得口更干了,便问少年哪里有水喝。
少年立刻高兴起来,殷勤地带曾四喜去喝水。
路上,少年告诉曾四喜,他名叫李大宝,爹死娘改嫁,靠吃百家饭长大。
他没有偷别人的红薯,是那汉子不要了,他去捡了起来,没想到差点被打死……
曾四喜一听,立刻起了怜悯之心。
来到水井边,李大宝打上来甘甜的水,曾四喜喝了个够。
“大叔,您吃了中饭没有?”李大宝问曾四喜。
一听问吃饭,曾四喜的肚子立刻“咕咕”叫了起来。
李大宝瞟了一眼曾四喜的肚子,笑道:“我那里还有点吃的,大叔和我去吃点东西吧!”
曾四喜实在是饿得不行了,便和李大宝来到了他住的一间破木屋里。
没想到李大宝不但拿出了红薯,还拿出了几个馍馍。
李大宝轻车熟路地升起了火,把红薯烤得香气四溢,把馍馍烤得金黄酥脆。
曾四喜饱餐一顿,不觉睡意朦胧,便打算在李大宝家小憩一会儿。
谁知一觉醒来,曾四喜发现天已经黑透了。
这时曾四喜的肚子又饿了。
可李大宝把所有吃的都拿了出来,已经没有吃的了。
曾四喜让李大宝带路,他找人去买些吃的。
李大宝兴高采烈,连忙带着曾四喜朝着外面走去。
来到外面,曾四喜才发现,他一觉竟然睡了两个时辰,这个时候外面四处空荡荡的,人们都已经睡下了。
“我们到哪里去找吃的啊?”曾四喜发愁道。
“这个时辰的确有些迟了。”李大宝也皱着眉头道。
“要不,饿一晚算了。”曾四喜捂着肚子苦笑道。
话音刚落,一股浓郁的饭菜香味扑鼻而来,曾四喜不由得咽了咽口水,问李大宝:“这个时候,谁家还在烧饭呀?”
“应该是……刘家。”李大宝犹豫了一下,告诉曾四喜。
“他家为何这么晚还在烧饭呢?”曾四喜一边问李大宝,一边不自觉地顺着香味走去。
“曾大叔,别去。”李大宝一把拽住了曾四喜。
“为何?他家在烧饭,我们花钱买点吃的,不可以吗?”曾四喜奇怪道。
“可……可……”李大宝还没说出原由,曾四喜已经朝着香味走了。
李大宝摇摇头,踌躇了好一会儿,还是跟上了曾四喜。
来到刘家外面,曾四喜看到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提着一个篮子走了出来。
曾四喜正想上前打个招唿,好买饭菜吃,一眼看到少年穿着一身孝服,不由得闭上了嘴巴。
曾四喜一犹豫,少年已经走了。
再看看刘家,没有灯火,没有声息。
曾四喜想上前敲门的,想了想,没有敲。
肚子实在太饿了,看见一块石头曾四喜都想咬上一口了。
这时李大宝瑟瑟缩缩地走了过来,见曾四喜站在刘家门口,拉着曾四喜就走。
曾四喜见李大宝一副恐惧至极的样子,一边走,一边问他:“这刘家有什么不对吗?你怎么那么害怕?”
李大宝拉着曾四喜,闷着头一个劲地走,离刘家远了点,才点点头,心有余悸地道:“刘家的事情很是诡异,村里的人没有不害怕的。”
“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曾四喜好奇地问道。
“曾叔叔你不害怕吗?”李大宝脸色发白,哆哆嗦嗦地问曾四喜。
“不怕。我走南闯北的,什么事情没有经历过,连鬼都见到过。”曾四喜大大咧咧地道。
“啊?”李大宝更加害怕了,缩着头四处看了看,抓着曾四喜的袖子,小声问道:“鬼……鬼是什么样子的?”
曾四喜笑了:“你怕什么。这世上人比鬼可怕多了。鬼的样子和人的样子差不多,只是脚后跟踮着,不沾地地走,人们看到了,就觉得是在飘……”
李大宝正要再问点什么,曾四喜突然看到前面地上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饭,饭上还盖着一个煎鸡蛋,口水“哗”地一下流了出来。
这半夜三更的突然出现一碗饭,肯定不对劲。
可曾四喜饿得前胸贴后背,两眼冒绿光,见到一碗香喷喷热腾腾的饭菜,啥也不想了,扑上去,端起碗就要开吃。
“曾叔叔,不能吃!”李大宝连忙大声道。
“这饭菜都还是热的,为何不能吃?”曾四喜咽了咽口水,问道。
“曾叔叔你看那儿?”李大宝指着一旁道。
曾四喜看了一眼,发现离饭碗不远的地方摆着一双鞋。
那是一双女人穿的绣花鞋。
鞋子做工一般,料子也一般,上面绣着几朵花,像普通农户家女人穿的鞋子。
“曾叔叔,这是招魂饭,你不能吃。”李大宝急忙道。
这时那个穿孝服的少年走了出来,一脸的不悦:“这位大叔,你端了碗,破坏了招魂,要怎样赔偿我的损失?”
曾四喜一听,的确是招魂饭,恋恋不舍地放下了碗,问少年:“你想要我怎么赔偿?”
“两个方法,一是把饭吃了,替我招魂;二是给我娘披麻戴孝,求她原谅。”少年直截了当地道。
自己都快三十了,替少年的娘披麻戴孝,也太丢脸了,曾四喜立刻决定替少年招魂。
李大宝忧虑道:“招魂可不是好玩的,说不定身体会受到损伤。”
曾四喜道:“没有办法的事,谁叫我端了这位小兄弟的碗呢?”
“刘志东,这位曾叔叔是好人,你就原谅他吧!”李大宝又向刘志东求情。
“我好不容易才准备好这一切,一下子就被他给破坏了,就这样原谅他,办不到!”刘志东气愤道。
“不要紧,我从不惧鬼神,招魂就招魂。但你得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告诉我。”曾四喜对刘志东道。
刘志东看了看天色,叹了口气道:“也罢,时间来得及,你边吃饭,我边说给你听。”
“李大宝的肚子也还饿着呢!你还有吃的吗?”曾四喜问刘志东。
“有倒是有,就是简陋了些……”刘志东从怀里掏出两个馍馍来,“这是我的晚饭。”
李大宝一点也不嫌弃,拿过一个馍馍,和刘志东吃了起来。
曾四喜则捧着碗大嚼。
可吃了几口,曾四喜觉得不对劲了。
这碗饭闻起来香喷喷,看起来热气腾腾,吃起来却是一点滋味都没有,而且冷冰冰的。
“这饭是你烧的吗?”曾四喜奇怪地问刘志东。
刘志东摇摇头。
“那是谁烧的,有本事烧成这样?”曾四喜惊讶道。
他的肚子虽然很饿,但这样如同嚼蜡,冰冷入骨的饭菜他实在吃不下去。
“这饭菜是……是郑婆烧的。”刘志东嗫嚅道。
一旁的李大宝惊讶得手里的馍馍都差点掉了:“郑婆都死了好几年了!”
“啊!饭菜是死人烧的?”曾四喜把碗一扔。
诡异的事发生了,那碗被扔了出去,又稳稳地回到了曾四喜手中。
曾四喜吓得脸都白了,捧着碗不知所措。
李大宝也是目瞪口呆,半天说不出话来。
“郑婆可不是死人。”刘志东不高兴地道。
“你……你娘,还有郑婆到底是怎么回事,麻烦告诉我。不然,我……我可就走了……”曾四喜哆哆嗦嗦地道。
“我本来也没打算隐瞒你。”刘志东见不得曾四喜一个大男人吓成这样,撇嘴道。
“那你快说!”
“我娘姓王,七天前,她……她被人杀了……”刘志东声音颤抖地道,眼圈不自觉地变红了……
原来刘志东的娘王氏虽然已经三十出头了,但仍然肌肤白嫩,身姿窈窕,是新安村出了名的美人。
去年刘志东的爹因病去世后,新安村不少男子都开始觊觎王氏。
可王氏是心性坚贞之人,从没想过改嫁,就想守着刘志东过日子,不论谁来提亲,王氏都是坚决拒绝。
刘志东的爹是个有本事的人,给母子俩留下了不少财产。王氏希望儿子能光耀门楣,经常督促儿子去学堂读书。
刘志东不放心母亲,都是早出晚归,从来没有在外留宿过。
这天,刘志东照例去向母亲请安道别,谁知半天没有听到母亲的声音。
刘志东很是纳闷,见服侍母亲的周嬷嬷起来了,赶紧问周嬷嬷母亲是不是生病了。
周嬷嬷一脸的奇怪,说自己昨晚上睡得太死了,不知道太太为何还不起床。
刘志东心里有点慌了,连忙把母亲的门撞开,映入眼帘的是母亲的尸体……母亲竟然赤身裸体死在床上,鲜血洒得到处都是……
周嬷嬷立刻昏了过去,刘志东悲痛欲绝……
刘志东去告了官。
可官府左查右查,什么都查不出来。
首先,王氏的门是从里面关好的。其次,刘家没有任何凶手的踪迹……
把周嬷嬷抓去拷问。
周嬷嬷说自己吃了晚饭后,就去了王氏的屋里。
见王氏睡下了,她才回去。
可不知为何,她睡得特别死,一觉到天亮。要不是刘志东来喊她,她还醒不过来。
官差怀疑有人用了迷药。
可到处查看,也没有发现用迷药的痕迹。
官府没辙了,把周嬷嬷关着,说她有嫌疑,然后就不了了之了。
母亲死得不明不白,刘志东悲愤欲绝,可又无可奈何。
家里没有了母亲,周嬷嬷又被关了起来,刘志东不会做饭吃,也不想吃,短短两天人就瘦了一圈。
邻居嫂嫂、婶婶心疼刘志东,做好了饭给刘志东送过来。
刘志东吃了两餐。
下次再有人送,刘志东就不吃了,说是有人在烧饭给他吃。
大家一听有人在给刘志东烧饭,就不送了。
可很快人们就发现了刘家的怪异之处。
那个给刘志东烧饭的人总是夜深了才来。
有人好奇,特意去刘家看了一眼,差点没吓死,只见厨房里不见烧饭人,只见锅碗瓢盆自己在动……
大家都认为是刘志东的娘牵挂着刘志东,晚上来给刘志东烧饭吃,天一黑,都不敢经过刘家。
“大家都以为是我娘在给我烧饭,其实不是的,是郑婆。”刘志东擦擦眼泪,苦笑道。
“今天是我娘的头七,郑婆告诉我,我娘是凶死,头七很可能不会回家,要我来这儿给她招魂,然后问出凶手是谁。”刘志东告诉曾四喜,“要是你不肯替我娘招魂,我就自己招。今天晚上,我必须得把我娘的魂招上来。”
听了刘志东的话,曾四喜端起碗就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。
边吃曾四喜边问刘志东:“平时郑婆给你烧的饭菜应该不是这样的吧?”
“当然不是。平时郑婆烧的饭菜可好吃了。我天天都在向郑婆学烧饭。等我学会了,就烧给你们吃。”刘志东许诺道。
“那可一言为定。”曾四喜一边皱着眉头,努力咽下饭菜,一边对刘志东道。
一碗招魂饭下肚,曾四喜突然倒在了地上。
一会儿,曾四喜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,动作言语却变成了妇人。
见了刘志东,曾四喜一把抱住了他,泪如雨下,只喊“东儿”。
刘志东知道母亲的魂魄已经被招上来,附在了曾四喜身上,顾不得表达思念悲伤之情,连忙问母亲,是谁杀害了她。
“曾四喜”一边抹眼泪,一边告诉刘志东,凶手是周林。
“周林?”刘志东一时半会还想不起周林是谁。
“周林不就是周癞子吗?”李大宝惊讶道。
李大宝一提醒,刘志东知道周林是谁了。
周林,绰号癞子,是周嬷嬷的侄儿。
周林小时候生过癞子,头上留下了疤痕,得了一个癞子的绰号。
长大后,周林脾气很是暴躁,一言不合,就要别人的命,因此一直没有女子肯嫁给他。
有一天,周林来刘家找周嬷嬷,见到了王氏,不禁起了歪心思。如果娶了王氏,不但能得一个风韵犹存的美人,还能得到刘家的财产……
有了这样的想法,周林便开始向王氏献殷勤,打着探望周嬷嬷的旗号,经常来刘家。
王氏很是厌烦,甚至有了辞退周嬷嬷的念头。
周林这才表面上收敛了一些,其实一直在打王氏的主意。
这天,天黑的时候,周林又偷偷摸摸地来到了刘家,熟门熟路地进了周嬷嬷的房间。
等周嬷嬷回来的时候,周林“扑通”一声跪在了周嬷嬷面前,求周嬷嬷这个姑母成全他。
周嬷嬷被周林纠缠不过,就答应了周林,让他和王氏生米煮成熟饭。
周嬷嬷让周林穿上她的衣服进了王氏的房间,王氏没有防备,等发现的时候,为时已晚,已经被周林捂住了嘴巴……
周林强暴了王氏,以为王氏会就范,答应嫁给他。
没想到王氏是烈性女子,不但不肯点头,还挣扎着要和周林拼命。
周林一时着急,拔出随身携带的尖刀杀了王氏……然后在周嬷嬷的掩护下逃走了。
周嬷嬷利用钩子把门闩好,赶紧回到房里睡觉,直到住另一个院子的刘志东来喊门……
真相大白,刘志东立即就要去县衙。
这时王氏已经离开了曾四喜的身体,曾四喜和李大宝都打算陪着刘志东一起去县衙,做个见证。
路上,曾四喜好奇地问刘志东郑婆的事。
刘志东告诉曾四喜:“郑婆其实是走阴人,她能在阴阳两界自由行走。但郑婆不能在阴界待久了,大部分时间都要待在阳界。几年前,郑婆为了帮人申冤,在阴界待久了,结果魂魄回来了,躯体却不能用了……”
“我们都以为郑婆死了,原来是这样。”李大宝惊奇道。
“要不是郑婆还没找到合适的躯体,她完全可以直接到地府去把我娘带上来……”提到王氏,刘志东的眼泪又流了出来……
三人一路说着话,天亮时赶到了县衙,敲起了鸣冤鼓。
县令把周嬷嬷从牢里提出来,还没动刑,周嬷嬷就全招了。
县令得意道:“本官就知道周氏不简单,定是罪犯之一……”
衙役把周林抓来,曾四喜一看,竟是追赶李大宝,为了十文钱要杀了李大宝的那个汉子。
周林开始死鸭子嘴硬,怎么都不肯招认他奸杀了王氏。
县令大人吩咐给他二十大板。
周林被打得鬼哭狼嚎,二十大板还没打完,就承认了自己的罪行。
周林被判斩立决,周嬷嬷被判流放三千里。
刘志东终于替母亲报了仇,苍白消瘦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笑容,特地请曾四喜和李大宝吃饭。
可曾四喜这时已经吃不下饭了,他的肚子翻江倒海地疼,找到茅厕不停地拉肚子,直到把肚子里所有的东西都拉完,肚子才不疼了。
说来也怪,曾四喜因为长年在外奔波,饥一餐饱一餐的,肠胃一直不太好。没想到这次肚子一拉,肠胃上的毛病竟然奇迹般地好了……
时光荏苒,转眼间几年就过去了。
这天曾四喜又来到了新安村,想起了刘志东和李大宝,便向人打听两人。
村里的人告诉曾四喜,两个人都不在新安村,一年前搬到县城去了。
曾四喜又到县城去找两人。
在一家生意极好的饭馆曾四喜找到了两人。
刘志东一身厨师打扮,在热火朝天地烧菜,李大宝在热情地招唿客人……
见了曾四喜,两人都很惊喜。
刘志东告诉曾四喜,他学了郑婆不少烧菜的手艺,就开了这个饭馆。
李大宝一直跟着他,如今也算苦尽甘来了。
“唉,郑婆真是一个大好人,可惜我无缘见到她。”曾四喜感慨道。
“谁是曾叔叔无缘见郑婆,你看,那不就是郑婆吗?”李大宝笑道。
曾四喜一看,一个二十五六岁的俏丽妇人款款走了过来,不禁大吃一惊。
妇人来到三人跟前,笑道:“如今可不能叫我郑婆了。还有,关于我的事情还请大家保守一下秘密。”
刘志东和李大宝立刻表示了歉意。
曾四喜惊讶极了,也连连表示自己不会乱说的。
又过了几年,曾四喜再见到刘志东和李大宝时,问起郑婆的事,两人都很惆怅地道,已经几年没有见到过她了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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