忘忧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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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朝嘉靖年间,位于京郊的灵水村住着一户汪姓人家。户主汪老汉有两个儿子,大儿子汪云19岁,是一名秀才,发奋读书目标科考,是全家的希望。二儿子汪义刚刚5岁,活泼可爱不谙世事,正是贪玩好动的年龄。

汪家本来勤俭持家,稍有家资。但因普通人家要供养一个读书人,是一笔巨大的开销,因此大儿子汪云的读书费用,耗得全家生活困顿,一贫如洗。但汪家父母不后悔,咬牙发誓宁可累死,也要为家族培养出一位读书人,光耀门楣。

这年汪生在外求学半年未曾还家,参加乡试考举人不第后,又被富家恶少羞辱,心中甚是颓丧愤懑。回到家门,见到哭红了眼睛的双亲,才知道屋漏偏逢连阴雨:亲爱的幼弟,因贫病无钱医治,已于五个月前夭折。汪生听闻登时晕倒在地,不醒人事。

承受着弟亡的痛苦,汪生心中一直充满自责与悲愤,他常常觉得,正是自己的读书使全家生活陷入困境,致爱弟早夭。但在年迈的父母面前,他又得强颜欢笑,故做坚强,内心甚是煎熬疲惫,也无法再安心读书。

这天,汪生心情烦闷,好言慰抚双亲后,走出家门。

想起弟弟,他心情都痛苦到了极点。真想再听到弟弟甜甜的叫一声“大哥!”,真想能带着小弟再去草地上去捉一次蚂蚱,小弟接过自己手中的蚂蚱激动得像过年一样,那一刻自己就是小弟眼中的大英雄;真想在小弟走累时,把他背在背上或抱在怀里,看着他甜甜地睡去……。

汪生想到这里不觉泪如雨下,平时在二老面前他强做坚强,不忍惹父母伤心。此处野外无人,他终于可以放声大哭,将自己心中积闷与痛苦,忘情喷发。

他漫无目的的一边走一边哭,任凭眼泪肆意流淌,滑过面颊,滴落草丛地面。一路他想了很多,恨自己无能,恨命运不公,自己发奋读书多年,却一无所成,连累了父母,也连累了弟弟。

如果自己不读书,早早务农或学一门手艺,就可以贴补家里,弟弟也就不会死去。

他时而放声嚎啕,时而低声抽泣,不知走了多远,来到山脚下的一个路口。这时听见身后传来一个低沉却洪亮的声音:“这位公子,因何大放悲声?”

汪生一回头,见一头顶光亮,白髯飘飘的僧人,正看着自己。他慈眉善目,目光炯炯而深邃,似乎能洞穿自己的心事。汪生向前深施一礼:“大师,我因思念幼弟,情不自禁,打扰了大师的清修,望海涵。”

汪生将自己考举落榜幼弟夭亡的痛苦,诉与老僧。老僧边听边点头。听汪生的倾诉,老僧沉吟一声:“公子体恤父母,思念幼弟的情怀令人感动,但需知世间的遭逢与际遇,皆是因果使然,强求不得。”

汪生不解,又施一礼,回道:“我二老勤劳本分,没做过恶事;我弟年幼天真可爱,更不可能做恶事;我虚度一十九载,虽庸碌无能,但也自信襟怀坦荡,问心无愧,又因何得了今天,这个痛苦的果呢?”

老僧捋了捋胡子,慢条斯理地说道:“因果并非一时一事而定,更非一生一世而定。而是多生多世的因,累生累劫的果啊。预知前世因,今生受者是。预知后世果,今生做者是也。”

汪生听得云里雾里,老僧也不多解释,说道:“公子随我来。”

老僧引着汪生穿过一段行人罕至的树林,又翻过一座山头绕过一段羊肠小道,到达一片桃花掩映的山坡地带,再沿着陡峭的石阶蜿蜒而上,石阶尽头看到两扇斑驳的红漆大门,大门两边是伸展开去的有些颓败的围墙。看着这个显陈旧去很肃穆的庙宇,汪生心中多了几分沉静,原本伤感的内心似乎有所依托,也少了也几分惆怅。汪生挺奇怪,随老僧走了这么走,老僧步履从容而轻快,自己竟然也没有感觉有多累。

到了庙门前,僧人推门而入,院中香火缭绕,却没见到其他的僧人。老僧为汪生指引游历院落,院内的大殿和寮房虽显陈旧,但却干净陈设有序,看上去一直有人打扫。汪生问道:“大师,这么大的寺院,平时仅您一个人居住吗?”

老僧看了一眼汪生,回道:“怎么会,这里热闹得很啊,该来时他们便来。”

汪生并不知道老僧说的“他们”是谁,也没有追问。

老僧带汪生绕到了大殿的后面,只见后面有一个约一丈高一丈宽的影壁墙。

汪生心中奇怪,一般的影壁墙都是在院落大门的位置,怎么这庙中的影壁墙是在后院呢。正自奇怪,汪生向影壁墙上观瞧。只见影壁墙上浮刻着满屏的壁画: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,隆起着一个植被盎然的海岛,海岛上长着高耸的树和细嫩的草地,草地点缀着一些不知名的美丽花草,一个艳丽脱俗的女子正站在花草间,含笑看着自己走来的方向。随着脚步的走进,女子的笑容和眼神越发逼真灵动,当距壁画还有几尺远距离的时候,女子仿佛正向自己走来,微微在向自己招手。

汪生看得痴了,脸像发烧,心在咚咚地跳,不由自主的向女子走去。一抬腿,竟然进入了影壁登上了小岛。一转身,高高的树木,红绿相间的花草,这些都已在自己的不远处。向花草的方向看去,那位娇艳美丽的女子正在看着自己。

汪生情不自禁的走过去,向女子施礼,问道:“请问仙女,这是什么地方?”女子含笑答道:“这里是东海中的忘忧岛。”汪生这才想起来,刚才看到壁画的边上,的确题着三个字:忘忧岛。

汪生觉得这岛名字好生让人亲近,却不解其中原由,问道:“何谓忘忧岛?”女子眼眸含笑,轻启朱唇答道:“这里能让人消除积郁,涤散烦恼,增慧怡情,益寿延年,所以才名忘忧岛。”

汪生很惊讶:“真的吗?”女子答道:“我知公子因考举不中,幼弟夭折,生活困窘而烦闷。其实这些早有定数,不可强求。”

听女子提及考举和幼弟之事,又被勾起心中痛楚,不禁一阵黯然神伤。

女子看出了汪生的心事,蹲身从草丛间几株一尺来高的绿植上摘下一叶,这叶子有巴掌大,叶片边缘由五个尖角组成,就像人手伸开的五指,女子说道:“这是忘忧草。”

一边说着,将叶子递到汪生的鼻尖。汪生轻轻一嗅,只觉有股沁骨的幽香,自鼻尖而入,胸间似有清冽甘泉轻渗散开直入肺腑五脏,一点点润泽乃至指尖足底汗毛发梢。瞬间头清目明,好不舒畅。

汪生心中不由生出一个念头:“幼弟虽夭,幸还有慈爱的双亲在,我又有出众的才智和青葱韶华,一切都还这般美好,我又有什么好烦恼害怕的呢?”想到这些,汪生不觉头也昂起了一些,感觉眼睛都变得明亮了,身体也增加了力气。

女子微笑着,又对汪生说道:“公子这会是不是心情好多了?”汪生点点头。

“其实一切都没有变啊,为什么你这会感觉好多了呢?”汪生被她这么一问,自己也觉得挺奇怪,半晌之前还放声嚎啕,痛不欲生,怎么这会阴郁的心中似乎又渗进阳光了呢?

女子知道汪生无法回答,接着说道:“其实世间一切烦恼,皆来自心中,心中能容万物能了脱烦恼,便不会被世事所扰。而这忘忧草能助你消解胸中块垒,跳脱世间迷雾。”

女子说完拉着汪生的手,延花丛间幽径,向前走去。汪生只觉女子纤指玉滑,柔若无骨。握在手中,又软暖如棉。在一处花丛前,女子指着一朵盛开的粉花,给汪生看:“这是醒神花。”又指着一颗树上垂下的果子,说道“这是如意果。”

女子引汪生来到一座亭子前坐下,转身进入旁边一白雾缭绕处题着“甘露居”的房间,片刻取出一壶烹好的“解忧”茶,给汪生倒上一盏,二人一边说话,一边品茗。

汪生这时听女子说起,她与这岛的因缘。

女子名唤“无忧仙子”,在此守岛已两百余年。每年八月初八,东海中另一处蓬莱仙岛的八位仙人会来此小聚,与八位仙人读书下棋,吟诗作画,弹琴放歌,好不快活。这八位仙人中,曹国舅文彩最佳,吕洞宾剑术一绝,韩湘子的笛声最美,李铁拐棋艺最棒,张果老最会说故事,汉钟离的厨艺最好,蓝采和最会画画,何仙姑的歌声最动听。

她与何仙姑关系最笃,情同姐妹。

汪生问起“无忧仙子”是如何来此仙岛的呢?仙子停顿了一下,讲起了她的身世。原来她原本是这东海边渔村的一位美丽少女。也是公认的这片海域附近村户中最美丽聪慧的女子。当年这一带有一个风俗,每隔三年就要给龙王送妃祭海,以乞求风调雨顺,海事平安,生活富足。每一次被选中的都是附近年满十六岁的最美丽的女子。在她十六岁这一年,她毫无悬念的被选中为龙王妃子。因祖辈在此地生活,避无可避逃无可逃,虽然父母亲百般不舍,她还是没能逃过这次劫难,在八月初八这一天,被盛装打扮送入海里。

她葬身海底以后,是八位仙人聚集了她的魂魄以荷花为命,使其重获人形,更名为“无忧仙子”,送她到这海岛上生活。以岛上的甘露为饮,花瓣为餐,与岛上花鸟虫鱼为伴,自在生活,不觉经年。

八位仙人不仅使她重获生命,也现身狠狠教训了海岸边上的无知村民:四海龙王是修行出世的得法真龙,岂会贪图世间女子为妃?如此自私自利妄送青春女子性命,只会造就更深的罪孽,带来更多的劫难。从此,海岸上的渔民老实本分过生活,再不做这些伤天害理的迷信法事。

汪生看着眼这位美丽的仙子,了解了她的身世,心中已油然升起满腔洋溢的爱慕之情。仙子似乎看出了他心里所想,娇羞的把目光移开,微低下头。汪生自觉有些失态,装做不经意的问起了一个问题,也是刚才问老僧的那个问题:“我双亲勤劳本分,没做过恶事;我弟年幼天真可爱,更未做恶事;我虚度一十八载,自信襟怀坦荡,问心无愧,又因何得了今天这个痛苦的果呢?”

仙子听他说完,也不答话,而是返身走进了稍远处一间装饰雅致题着“暖香阁”屋子,汪生料想这应该就是仙子的闺房了。过了一会,仙子重新拿着一物过来,是一面菱花铜镜。她说道:“你是否想知道幼弟夭折的前因?”汪生点点头。仙子说:“请看这镜面。”

汪生看向镜子,只见镜中浮现出一位五大三粗的男子,正在屠宰一头肥猪,肥猪在案上疯狂摇摆挣扎,男子手脚麻利,死死按住猪身,只飞快的一下,就刺入猪身要害,血流入盆,渐渐失去了动静……。

仙子说道:“只因幼弟前生杀业重,为自己带来今世果报。但因其虽以杀业为生,但生性纯良,乐善好施,平生也做了不少善事,所以才重业轻报,今生为人虽短命早夭,但这已是最好的业果。”

汪生看到这里,心中有些拨云见日,原本压在心中的巨石卸去了好多。他想了想又追问道:“那,我幼弟当下又如何呢?”

仙子手持铜镜,用手帕在上面轻轻一抹,只见又浮出了另一幅场景:一家宽敞阔绰的庭院内,大排宴宴,酒桌上围坐的众人个个衣着光鲜,非富即贵。这时一位奶妈模样的妇人怀中抱着一个金包玉裹的婴儿,走向大堂一位正襟危坐的中年人,中年人接过婴孩在怀中逗弄着,笑得合不拢嘴……。

仙子收回铜镜,说道:“还是前世的善缘,幼弟如今已重新投生到富贵人家,将来衣食富足。”

汪生看到这里,心中感觉更加明了泰然,原来自己之前的忧虑和痛苦,都是庸人自扰。原来冥冥之中,一切早已有定数。

汪生若有所思,问道:“那我的未来呢,可否求仙子一看究竟?”

仙子莞尔一笑,答道:“不可。有些可向公子示现,有些现在还不能透露。”

汪生见仙子态度坚决,也就不便再追问。

不知不觉中天色已晚,“无忧仙子”准备了美酒花宴与汪生同饮共食,美酒清香怡人,花宴味道绝佳,既解味蕾之欲,又令腹中暖融舒爽。

宴罢,已是月色高挂。仙子面色微红告汪生,今日能与汪生岛上相见,也是宿世注定的些许因缘,因此汪生不必拘泥于世俗礼教之碍,但入闺客歇息无妨。说完便引着汪生来到暖香阁中歇息,温柔缱绻,相拥而眠。

汪生与仙子二人的岛上生活温柔惬意,白日里仙子带汪生游园赏花,二人吟诗作赋,歌舞弄琴,好一段神仙眷侣生活。

不知不觉间已过去半月,一日仙子略带惆怅的对汪生说道:“公子已来岛上半月,今时日已至,必须要告别了。”

汪生一听立即拉住仙子的手说:“仙子要撇我而去吗?我与仙子虽未拜堂,但已有夫妻之实,我愿在岛上与仙子长厢厮守,不想再回那肮脏俗世了。”

仙子哧哧一笑问道:“你连老父老娘也不要了吗?”

汪生这才想起家中还有老爹老娘需要奉养,自己竟不知不觉留恋温柔乡中已是半月,也不知父母如今是否安好。

仙子拉起汪生的手,一边向岛外方向漫步,一边温柔说道:“公子世间因缘未尽,今日必须该回去了。此去当发奋读书,明年科考,当有善果。四年后,公子还会有更大的作为。”

停了一下,仙子又继续说道:“切记,他日有成,当胸怀天下,造福百姓。绝不可贪恋富贵,行贪赃枉法之事。”

汪生紧紧抓住仙子的玉手放在胸口,一字一顿的说:“仙子放心,吾当凭心谨记!”

仙子满意的微笑点头,然后俯身在花丛中摘下一枚忘忧草的叶子,交与汪生手中:“这枚忘忧草当收好,他日可以助公子排解疑难,消除烦恼。”

汪生把叶子小心收起藏入怀中,正欲离去,仙子又唤住汪生,手中又拿出菱花镜置于汪生面前:只见一个破落的庭院里,一位面容姣好的粗衣女子正院内的小菜园中劳作,额角渗出晶莹的汗珠,远远看去,虽无法和仙子婀娜娇媚相比拟,倒也算生得标致。

汪生看了一眼仙子,正自不解,仙子又是一笑说道:“这才是你俗世该娶的妻。切记!”

汪生听言大为惊讶:“那我与仙子,何时再见呢?”

“有缘定会再见——”

仙子如银铃般的丽音在耳畔一直回响,汪生只觉倏忽间离岛,从影壁墙中又返回到寺院的地面上。只是冷汗涔涔面朝着影壁,呆立不动。

“公子!公子!”汪生这才感觉到老僧一直在摇晃着他的肩膀。

汪生回过神来,擦了把汗,老僧意味深长的微微一笑:“公子都明白了吧!”

“明白了!明白了!”汪生连声答道。

“阿弥陀佛!善哉!善哉!”

汪生辞别老僧离开寺庙,如同重生一般,仿佛换了一个人,他步履轻快激情满满的返回家中,从此发奋读书,孝敬父母,心无旁鹜,再也不被俗事所扰。第二年科考,果然中了举人。

四年后,他又有何作为呢?请待后续故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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