怪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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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朝嘉靖年间有个姓孟的书生,父母得急病而离世,即将撒手人寰之际流泪同他交代:我儿,虽然读书功名是正途,然而通达经济世事也是男人的立命之本,我和你娘死后,无人照顾你,家中店铺和钱庄你可要亲自经营,不求你光显门楣,只求你自保无忧,将来子嗣延续。要交君子,勿近小人,切记,切记……
孟生之后果然遵从父母遗命,撂下诗书拿起账本,管理起商铺来。书中自有颜如玉,可俗世也有黄金屋,很快孟生身边就聚集了许多的酒肉朋友,其中孟生和一个名为髙应的人最为熟络,两人年纪相当,髙应自小周旋于各色人等之中,擅长牵桥搭线,南进北出,赚些差价,因为有利可图,众人也愿意同他来往。
孟生与髙应亲近,自愧不如髙应“见多识广”,结拜了兄弟,称其为高兄,也当成亲兄长般看待。
一年春日,二人相约信步游山,在一处山路上见到前方盘着一条手臂粗细的花蛇,髙应吓了一跳,便要寻木棍将它打死。可孟生见那蛇动也不动,唯独蛇头向他点了几下,似在哀求,且盘踞的蛇骨扭曲错位,像是受了重伤,拦住了髙应,道:“高兄,此蛇如此身量应该是活了许多年,眼下受了伤躺在这里也是可怜,即便你不动手打它,过往车马也会将它碾压而死。它已经无力伤人,你我就做做善事,将它抬到那边树丛里,纵然命尽,也能得个安宁!”
髙应本是对孟生有意结交,不愿为这点小事同他争执,当下顺着孟生的意,合二人之力将花蛇抬到了树丛中,孟生特意寻了草木茂密之处,安置了花蛇……
且说之后数日,孟生梦中夜夜有一花衣女子进入梦中,与其相依相偎,渐生情意,孟生读过许多异闻古籍,心下有感,忍不住问那女子的来历,花衣女子咯咯娇笑,也不隐藏,说自己就是那山路上被救的花蛇呀,那日它正历了九难三劫的第一劫,浑身筋骨折断,眼见就要道消身死,幸得恩人相救,因此伤愈之后,能化做人形,便入梦前来报恩。让孟生莫要害怕,二人已有夫妻之情,她绝无害他之意。
孟生对花蛇爱慕已深,不仅不害怕,还觉得此为奇缘佳话,梦中虚幻,哪里比得上日夜相厮守?因此花蛇真的化成一名俏丽女子住进孟家,取名花衣,虽未操办婚事,可对外都说是在他乡娶得亲,这是他的娘子。
旁人都道贺,唯独髙应见这花衣娘子貌美温婉,眼神却似曾相识,且来历神秘,他私下去打听孟生假托的他乡娶亲之事,心下了然。
一日他约着孟生喝酒,故意灌醉了孟生,做出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,道:“孟兄真是好艳福,你那娘子娇俏妩媚,自带妖娆,怕是哪里的狐仙花妖特意来与你结缘的吧?”
孟生酒醉,对髙应嘻嘻笑道:高兄说的正是,我这娘子你也认得呢,可不就是那日山路上你我救的那条花蛇吗?她是来报恩情,我二人情深,无需忌怕,当真是我的好福气!
髙应听了,面上带笑羡艳此为佳话,可心里却愤恨嫉妒,那花衣容貌勾魂摄魄,当日他也曾帮忙抬蛇,怎不见美人来投怀报恩?可见这妖精鬼怪之流,也同那俗人一般,只挑着俊朗富裕的人,瞧不上他贫寒貌丑呢,哼!
髙应有了这嫉妒不平的心,终于让他找到了一个机会报复:那花衣身为蛇类,不知怎么竟然怀了胎,孟生喜气洋洋等着抱儿子。髙应约着孟生去那十里外的酒肆饮酒,借口乏了,要去一户养蛇的人家讨水喝,拉着孟生去看群蛇交配。
髙应故意自言自语,哎呀,这蛇类真是本性为淫,数公一母,产下的蛇子只知母,却不知父是谁,真是笑话!
孟生听了此话,不由想起花衣当日入梦,确实不是寻常女人那般娇羞遮掩,可见蛇类虽化人身,却无人的廉耻之心,那花衣腹中的孩子,岂非就是野种?
孟生脸色难看,髙应装作后悔失言的样子,又“忍不住”劝孟生,男欢女爱且无妨,这子嗣血脉可马虎不得?人妖不同道,将来产下一怪物惹人笑话也罢,若是这怪物不是自己骨血,那才愧对祖宗哎!
猜忌之心一旦起了念头,便如野草疯长,孟生再也按捺不下去,他既不舍得花衣,也不想要这个野种怪物,竟然寻人配了落胎的重药,哄着花衣喝了进去!
半夜时分,花衣肚子绞痛,落下一个血红肉球来,孟生大惊,这哪里是人胎,真的是个怪物!可不等孟生刀切火烧,花衣冷汗淋漓,痛楚万分,指着孟生怒问为何下此狠手?孟生怯懦,言道高兄指点,你们蛇类淫乱,纵使是人胎也留不得,更何况是个怪胎!
花衣惨笑,对着孟生点了两下头,却没有话说出来。身子一晃化作花蛇原样,将那肉球吞在口中,攀墙过孟而去,再不见了踪迹……
此后七年之间,孟生被髙应哄骗着签了几纸契约,不想竟是陷阱,店铺房屋都被收走,髙应当起了富家掌柜,同孟生也翻了脸,再没有往日的“兄弟情义”。孟生衣衫褴褛,寄身破庙,后悔自己没听爹娘遗言:亲君子,远小人。竟被这个狠毒髙应害得家破人亡,想想花衣和胎儿,孟生悔恨交加,但一切已经无法挽回了……。
孟生万念俱灰,用破衣结了绳索吊在梁上,想要寻死,他长叹一声:“花衣,都怪我误听了奸人之言,害了你们母子二人,我们来世再聚吧!”
说完这些,他一狠心,踢开了脚下的石头。上吊的滋味让他痛苦难耐,想要伸手抓住房梁胳膊却根本抬不起来。脖子拉扯欲断,胸闷欲裂,他不自觉的伸长了舌头。
正在痛苦万分之际,忽然觉得自己的身体飘了起来,不再痛苦,还感觉身体异常舒适畅快。他飘到房梁上往下看,自己的身体明明还挂上梁上,那飘起来的自己又是什么?正自疑惑不解,忽然身体又飞离了破庙,飘到了云层上面,向着前方快速飞去。
前方一个人影越来越近,飞得近了才看见,是一个白衣女子领着一个小孩。刚飞到女子身后,想要一问究竟,女子忽然转过身来。
“花衣!”孟生不觉惊叫出口。原来眼前的女子正是他悔恨交加,日思夜想的花衣。花衣眼带泪痕,一脸哀愁的对他说:“孟郎,我对你一份痴情,你却误听小人之言,害得我好惨啊。”说着,不觉泪如雨下。
片刻,花衣止住哭声,看了一眼身边的小男孩,继续说道:“孟郎,这是我们的孩子,以后就靠你来照顾他了,你要好好教他读书识字,长大成人啊。”
孟生看着小男孩,浓眉大眼,带着一脸天真的笑容看着自己,煞是可爱。孟生答道:“可是我已经……,我已经……”
不等他说完,花衣飞过来,抱住孟生,深深一吻,孟生只觉有一物圆圆如卵被推入自己口中,未停留就吞了下去。
做完这一切,花衣退后几步,面色惨白,喘着粗气说:“我把我最后的真元之气给了你,只盼你能好好把我们的孩儿养大……。切记啊!”
说完这些,花衣的身体像一片树叶,被一阵急风吹走。孟生想追,脚却像灌了铅,异常沉重,怎么也追不上了。
“花衣——”孟生大叫了一声,瞬间醒来,这时发现自己躺在地上,面前蹲着一个伶俐俊秀的小男孩,对孟生叫着“爹爹!爹爹!”。
孟生怀疑自己是在做梦,狠狠掐了一下自己很疼,房梁上的绳子还在,又摸了摸小男孩的头。果然是一个真的娃娃。
原来这就是七年前花衣产下的那个肉球怪胎,花衣带走了胎儿,用修为道行保住了儿子的性命,如今儿子七岁,花衣为救孟生已灵力尽失,用尽最后的修行,救了孟生,并把孩子送还到了孟生身边。
孟生看那娃娃同自己幼时一般模样,知道自己是冤屈了花衣,抱着儿子大哭起来!
那之后孟生得了花衣交给儿子的无数宝贝,重振了孟家。而那髙应遭了报应,夜里家中起了大火,奴仆尽皆逃生,唯独他一人被火烧死,不得全尸!
这才是虎生犹可近,人毒不堪亲,来说是非者,便是是非人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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